许攸攸的外伤并不严重,却被医生警告如果再不好好休息可能会发生很严重的后果。她此刻终于直视了现实——她要做的这件事远比她想象的代价要高。
出院的第二天,她顶着头上的纱布回了公司,在所有人的惊讶的目光中,直奔程家生的办公室。
看到许攸攸,程家生立刻惊讶道:“不是给你批假了吗?”
许攸攸摇摇头,递上了一张离职报告。
程家生拿着那张纸,满脸的不解:“为什么?”
“现在的我,没办法做好公司交给的工作。”她说。
“你最近请了很多假,你的身体状况也出了问题,我都知道。我开公司是为了盈利没错,我雇佣员工是为了获取你们的价值也没错,相信你也是因为懂得这些才决定要辞职的。我也知道其他员工对你的不满。我之所以顶着这些压力和流言蜚语留着你,绝不是因为我是个傻瓜。这点你明白吗?”
“我明白。”
“他们说的那些流言蜚语不全都是假的。”他的神情很严肃。
许攸攸睁大眼睛。
“我对你是有不一般的感情,否则我不会一开始把你放在身边,然而又让你去负责公司的新业务。”
“老大...”
“但是你要清楚,最根本的原因,仍然是因为你的才华。我喜欢你这个人,但这绝不是我把你一直留在身边的理由。你的潜力,你的价值才是。你是值得公司栽培的,注定也会创造价值。你明白吗?”
意想不到的一段话,许攸攸心中涌起一阵感激,她非常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他拿起那张离职报告,对折好,放进了手边的抽屉里,“这份离职报告我会放在这里,这段时间我不会再给你发工资,这也是要其他人服气。”
“我等你一个月。”程家生说。
许攸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鼻子上的微微酸楚褪下去,她深深的鞠了一个躬,然后转身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回到家,许攸攸躺到床上,她想起了半年前的自己。她第一次躺到这张床上,那个时候一切都很简单,她刚刚拿到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工作,希望自己能够称职的做好并转正,薪水能够慢慢的涨上去,她为自己的老板很帅而感到高兴,但是她更盼望能找到一个真正对自己好的男孩,结婚,过上简单但是充实的小日子。
然而一切都改变了,她已经无法回头。如果平行时空存在,那在另一个时空里她也许不会被乔榛附身,不会失去意识后去救那个孩子,然后她便不会认识叶主恩、和他相恋又分离,不会选择重拾画笔,不会试着去当一个英雄,她会慢慢的过上她想象中的生活,普普通通毫无波澜不极端幸福同样也不极端痛苦的生活。
然而她的现实就像是揭开了那个封闭的盒子,那只猫或死或活,都已成定局。另一种可能性早已经坍缩。
但是她会后悔吗?如果上帝将时空逆转,将她放在那个路口,告诉她,转身吧,然后你就可以远离这一切。她会怎么选呢?许攸攸忍不住笑自己的异想天开,她拿出手机,点开和那个人的聊天记录,往上翻,再往上翻。她看到一段对话,全是对方发来的白色长条。她一个个的点开它们,将手机放在自己的耳畔。
——你在哪儿?我来接你下班。
——看到微信给我电话。
——你怎么不回微信也不接电话。
——你到底在干吗?怎么关机了。
——开机之后给我回电话。
——许攸攸你还好吗?
——许攸攸...总之无论发生什么事给我一个电话,或者告诉我你在哪儿。
——我在楼下等你。
......
她微笑着,一遍一遍的放着这些声音。
人的泪腺是一个奇怪的腺体,别的生物都是按需取用,但是到了人这里,它却不同于其他腺体,对身体的状态不管不顾,只听命大脑里最精巧的部分,那些曲曲折折下沉起伏,负责着逻辑和记忆,也负责着情感和情绪的部分。
那些看不见的波纹从手机小小的扩音器里,钻进那些曲折和起伏,又钻出来,冲进泪腺里,催着它生产好多好多无色的液体。然后那块不大的位置里终于装不下那么多液体。它们翻滚出眼睑,顺着眼角一路奔腾,有些顺着太阳穴滑进头发,有些滴落到一块莹莹发光的玻璃上。
产生晶莹水珠的主人,听着这些音色一致的声音睡过去。她跟那个路口遇见的穿着泛着光亮白袍的人说了声谢谢,就径直走了下去。
第二天晚上,她选择了一套特别朴素的衣装,把一直披散的头发扎成了马尾,脚上穿着跑步穿的运动鞋。她去了第一次遇到那个给她报信的乞丐的街上,沿着街道来来回回的寻找他。但是她又不能让自己被注意到,于是偶尔也停下来逛逛店铺,买点小东西。
终于,她找到了上次那个乞丐。而他也立刻认出了她。他立刻躲开目光,他一定是担心自己莽撞的冲过去就把他暴露了。许攸攸想。
但她早有准备。她随着人群一起穿过马路,经过他的时候,她把一张卷好的一块钱放进他摆在眼前的白色胶桶里。然后随着人群回去了。离得足够远的时候,她才小心翼翼的转头,他依然保持着十分“职业”的呆滞表情。
希望他能够看到那张一块钱上面自己留下的话——告诉我新的地址。我的电话:1xxxxxxxxxx。
许攸攸焦虑的等待了三天,终于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上面确实是一个地址。没想到这帮嚣张的家伙,并没有搬的离上次的仓库多远,而仅仅是过了两条街找到了另一处仓库区,但是让人觉得奇怪的是,里面的孩子的数量有所减少。因为对方的不屑和疏忽,许攸攸终于拿到了自己要的照片。整理好一切之后,她把这些资料全部打包成了邮件,按照约定发给了洛然。然后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可以把东西都交给警察了。
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吗。许攸攸觉得后面的她所做的这些竟然轻松到有点不真实。这时候,她忽然想起来了乔榛,上一次洛然告诉她因为治疗经费已经快要用完,下个星期她的家人可能就要放弃继续的维持了。我该告诉她一切都结束了,许攸攸这样想着。
这天晚上,乔榛时隔许久又一次出现在了许攸攸梦里,不是亲历她的记忆,而是实实在在的她。
奇怪的是,她们都成了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乔榛拉着她的手,只是微笑,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她们一起在一条长长的路上走。许攸攸很自然的脱口而出:“姐姐这是去哪儿啊?”
“我要去个很远的地方,你送我一段路吧。”
“哦,好呀。”许攸攸说。
于是他们就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许攸攸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