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主恩买了机票,单程,一个人,从G市到东京。下班之后他打印好了行程单,回了家。他在家里等着,晚上,sayako逛完街就回来了,见到他在家就很亲热的扑上来,抱住他的脖子。叶主恩没有拒绝,任由她抱着。等她抱够了,从茶几上拿过那张行程单,放到她手上。
她接过看了一眼,放回到茶几上,一点也不生气的说:“我不走了,就留在中国和你在一起。”
“你回去吧。”他说。
“为什么?我不好吗?”她说。
“你很好。”他说。
“那不就行了。”她坐在他旁边,环住他的手臂,把头倚靠在他身上。
他叹气,转过身面对她,用手抓着她的两臂:“爱情不按好坏来分。”
“我以前问你为什么喜欢我,你说因为我很好。”她一字一句的说,渐渐的开始有些急躁起来。
“有一句话叫做物是人非。我记得我告诉过你的。”
“你对她是认真的,即使她离开了你,你还是没办法忘记?”
叶主恩不语。
“我现在想跟你结婚了,虽然已经过去了五年。但是我想了。”sayako说。
依然不语。
“我不会继续在你这里住下去了。”她说着,进了房间。过了许久,她已经把所有的东西装回了箱子里,拖着走到门廊。
“我送你吧。”叶主恩说。
“不必了,”sayako又笑起了,脸上依然是骄傲的,“我会在G市的某个地方等你,我会等一周。如果你想通了,就来找我,如果没有,我会回去。然后我们之间的一切就结束了。”
叶主恩没有再坚持,sayako走了出去,门发出了咔的一声,关上了。
sayako还是那样,白皙的皮肤,甜美的容颜,精致的妆容,聪明的不可一世。若是说她有一点变了,只不过是更强大了而已。叶主恩知道,自己的是真的,确实的爱过她。甚至回国很久之后,这个女人还出现在他的梦境里。
然而梦里的剧情里却总是那一句“我不会跟你结婚的”。他曾经多么盼望她会有一刻回转。
他以为若有这一天,他便可以随时接纳她回到自己身边。然而此刻他却深刻的意识到,他不能了。人的大脑是一个房间,需要地方了,拿开那个,放上这个即可。但人的心却是一片土壤,种子埋进去,扎根了,要拔出来,何其难。
许攸攸,你是什么时候偷偷长成大树的?
手机的监测软件跳出了个提醒——你的大姨妈来了吗?记得登录app进行记录哦。
许攸攸看了一眼,焦躁的关掉。她本该在三天前就到访的亲戚,直到今天还毫无消息,而她的周期却向来是十分精准的。同时,这段时间里,她总是会产生反胃的感觉。她一直以为这反胃是那恐吓邮件带来的效果。但是这一刻她产生了另一个怀疑。
她把手在肚子上放了放,然后却又摇摇头让自己忘记这个想法。这真的是个太坏的时间了。
这时候程家生从办公室开了门出来:“走吧,有个新单子,我约了今天去看场地。”
“真的吗?”许攸攸挺高兴的说,但是声音却显得中气不足。
他看了一眼许攸攸:“你怎么了,感觉精神状态不太好。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啊。”其实许攸攸已经连续很多个晚上惊醒,而后来则根本无法入睡,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足五个小时。
“你确定吗?这个场地有很多户外的部分,路也不太好。”程家生很严肃的说。
她这段时间请了很多假,而且自从上次那个单子之后也没有为公司做过什么实质性的贡献,现在老板需要她,怎么可能不去。许攸攸信誓旦旦的说:“确定。”
一行人驱车一小时,终于到了场地。是一个正在建设阶段的综合游乐园,他们的工作场地是一个小广场,这里要为了两个月后的开幕活动搭建一个非常有节日气息的舞台,然而现在地上连水泥都还没铺,连毛坯都没有。好在秋天天气干燥,所以泥巴地都干成了土块,不至于把人陷下去。
许攸攸一贯的抱着两斤重的单反到处走走拍拍,对现场记录的越详细,回去之后设计上会遇到的差错就会越小,现在的许攸攸已经有一些心得了。这些天G市的天气已经转凉,但是位于亚热带的这个城市,中午的太阳还是明晃晃的,许攸攸有点头晕,但是她并没有太在意。
许攸攸拍完了核心区域,就自己往边上去,因为一直通过相机的目镜看东西,她一不小心踩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于是便低头看。抬起脚的瞬间,她看到了一只扁平的被碾死在地上的死老鼠,五脏六腑爆裂的到处都是,许攸攸的脑子里同时出现了她上次在纸盒子里所见的那一幕,她惊恐的后退,脚后跟却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住,瞬间整个人朝后仰去。许攸攸的后脑勺撞在了另一块石头上,剧痛袭来,她想呼救,却说不出话。视线模糊之前,她听到有个人喊她的名字,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再张开眼睛的时候,有个人坐在她的旁边,视线慢慢清晰,她看清了那个人。
他看着她渐渐醒过来什么都没有说。
“你...你来了。”许攸攸轻轻说,声音有点沙哑,但她还是不停的忍住自己想哭的冲动。
他叹气,拿起置物柜上面的一只矿泉水,拧开,把她扶起来,喂她喝。待她喝完才说:“你没有跟你老板说我们已经分手了么?”
她摇摇头。
“为什么身体不舒服还要工作?”他说,语气冷冷的,可是眼睛却分明是心疼。
“没有不舒服。”她还在逞强。
“你记得告诉你老板真实情况吧。”他说。这个时候,另外一个人也从病房门口进来了,是姚栖。
“他来了,那我可以走了。”叶主恩看了姚栖一眼,站起身就离开了,走了一步,又回过头看着她说:“照顾好自己。”
姚栖一脸莫名其妙的说:“为什么我来他就要走,什么情况?你怎么了?”
许攸攸没有说话,听着叶主恩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了走廊,她一把抓住姚栖的外套,哭出声说:“我们分手了。”
坐在那儿听着许攸攸边哭边说,姚栖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事情的原委。平时总是字字珠玑一针见血的姚栖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你真的要继续这么危险的事情么?”许攸攸以为他会怪她拿自己当了分手的幌子,然而他却只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许攸攸用手擦掉脸上的眼泪,有点凄楚却很坚决的点头。
“所以,我是洛然以外唯一知道这些的,但是我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包括叶主恩,包括你父母。对吗?”姚栖说,语气里难得的有情绪。是轻微的怨气。
许攸攸又点头。
“许攸攸,”他很凝重的说,“你是想让我用这个保守秘密来归还我欠你的那个人情,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许攸攸摇头。
他叹口气,伸手去帮许攸攸贴好伤口外面的胶布:“你太莽撞了。但是,现在我只能相信你了。”
叶主恩从住院大楼离开。他没有勇气坐在那里看着那两个人,况且,关于许攸攸的一切他已经没有了权限。再去过问,只不过是愚蠢的在自己的伤口上撒盐罢了。
她为什么还是那么不会照顾自己。从认识她开始,这个姑娘就一身的破绽。
叶主恩本身是愤恨的是不甘心的,但是渐渐地他也能够懂得,她不能够爱自己是一个多么容易理解的事情呢,但是无论当他的角色是调查者还是保护者,他都没有一次能够在最紧急的时刻出现,唯一的一次,只是毫无办法的站在远处看着她以自己的生命为赌注的去当一个英雄。而他唯一的价值,恐怕只有夜晚,当许攸攸依偎在他怀抱里的时候,他能够为她驱走梦魇。
她说自己已经不再做噩梦的,他知道这是一句骗人的话,因为今天她的那张脸上分明是长久缺乏睡眠而造成的困倦。可是即使是这样,她都不愿意自己陪在她身边。
他是无能为力的,无论是保护她,还是让她能够需要自己。一种非常熟悉却又久远的无力感突然席卷而来——在一切他所在意的事情上,他都无法改变任何,他最敬重的母亲的离世、他想要挽救的少女的生命,甚至是跟着他整整八年的小狗的生命,他都留不住。
叶主恩坐在驾驶座上,开始翻找他放在右手边置物盒里面的尼古丁贴片。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他们了,大概自从许攸攸进入自己的生活之后,他长久的无力感终于消退。然而此刻,他们像洪水猛兽一般归来,仿佛是为了报复他,这种力量是加倍的,他们包围他,啃噬他。他更加绝望的翻找起来,触到那包装纸的手感便奋力的抓过来,撕开,贴上。然后仰头闭目。他怀念香烟的气体沿着气管滑进肺部的滋味,灼热的,又是冰凉的,全身都传来微弱的震颤。烟是一种哭泣,它用对肺的侵袭去换泪腺的冷静,它镇定同时又释放。然后一些或是痛苦感都能够短暂的从大脑皮层上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