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泉缜出言打破了寂静:“父皇,儿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嗯?”乾武皇帝面无表情的看向他。
“儿臣斗胆,希望能够迎娶荣国公的女儿,慕琴翁主为妻。”泉缜跪倒在地,一张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初秋的日光都带着一点清透的意味,从已经略略发黄的树叶上照射而下,落在人的身上都不绝的炽热。慕琴被那日光迷了眼睛,下意识的皱了皱眉,然而泉缜那句话脱口,她的肩头立刻震了一下。
泉缜容貌绝色,颇有几分像是容貌冠绝后宫的华妃娘娘。正因如此,据闻帝都之中有不少女子对泉缜心怀仰慕,私底下竟也有自荐枕席之举。对这位素来风流的成王殿下,可谓是真正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了。可是现在,他竟然说要娶慕琴为妃?
慕琴的身子更是往后晃了一晃,只觉得这太阳照在自己身上说不出的冰冷。而泉缜此刻嘴角含着的艳丽笑容,看上去竟然像是毒蛇一般可怖。
乾武皇帝原本还阴沉不定的面孔此刻倒是和缓了一些,身子微微前倾,看着殿下站着的两个人,眼中有莫测的光芒。
慕琴心中只觉不妙,看来这次二皇子是准备来真的了,慕琴赶忙不落人后的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皇上明察,慕琴粗野,只怕是配不上二皇子殿下。”
她不可相信这个二皇子是真的喜欢自己,所以才会在皇上面前提出这个请求。说不定他就是想要那颗珠子,强要不得,才用这么阴损的方法!
泉缜朝着慕琴露出了一个无声的笑容,然而转过头的刹那,声音却变得诚恳起来:“父皇,儿臣深觉翁主个性与儿臣十分相衬,还望父皇成全!”
此刻就连站在乾武皇帝身边伺候的安德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底下跪着的二皇子。
乾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莫测的笑意,他看了慕琴一眼,沉声说道:“缜儿既然对慕琴一见倾心,亲自来求朕指婚,倒是算得上一桩佳话了。”他此刻倒像真有了几分慈父的样子,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
慕琴只觉得脑门上都出现了三条黑线,这一大家子没有一个好惹的。如果再这么继续纠缠下去,乾武皇帝本来就不相信自己的能力,这位二皇子也不见得是安了什么好心,真要自己嫁给他,那还不如死了比较好。
“怎么,慕琴翁主难道觉得泉缜配不上翁主么?”泉缜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戴着金冠的束顶垂下一缕长发在胸前。他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此刻见到慕琴窘迫的目光,越发步步紧逼。
站在乾武皇帝身边的安德疑惑的看着底下你来我往的两个人,二皇子不是一直看这个慕琴翁主不太顺眼么,今日究竟是怎么了,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奇怪的话,而且看样子,竟然是势在必得不成?
“你先下去吧,婚姻大事,不可如此草率决定。”乾武皇帝心中一动,抬起右手做出了跪安的手势。
殿台下,慕琴总算是舒了一口气。然而站在自己对面的泉缜却露出了一个莫测的笑容,随即点了点头,“那么……儿臣就先告退了。”
“朕不是说过,你倒是很有几分能耐,竟然会让泉缜对朕开口求婚?”乾武皇帝重新拿起了手中的奏折翻阅起来,似乎已经有些意兴阑珊。
“那是成王殿下抬举。”慕琴不卑不亢的说道,直视着御座之上手握天下权柄的君王,“皇上圣明,想必也不会应允殿下一时心血来潮的请求。”
“你怎么知道朕不会应允?”乾武皇帝连头也不抬,然而心中却已经隐隐有了怒意,身为上位者,很少喜欢被底下的人揣测自己的心思。
“因为皇上从慕琴入殿的时候,不是就已经准备赐死臣女了么?”
纸张摩擦的声音依旧没有停止,在寂静的室内就像是沙沙的雨声一般,乾武不易察觉的低下了头,而在他视线所及之处,可以看见跪在底下的女子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刚才提起的不过是件寻常小事而已。
安德此刻也不禁有些胆寒,自从乾武一统天下以来,已经很久没有人胆敢在他面前这样放肆的说话了。可是……这位帝君,心底真的想要赐死慕琴么?
隐隐的,安德竟然觉得底下那个其貌不扬的女子,竟然有着这样强大的气场,丝毫不曾露出过胆怯的神色。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锋芒毕露,可未必是件好事……”乾武似乎颇为不赞同的摇了摇头,喃喃的说道,将手中的奏折平摊在桌上用力按下玉玺,他的目光这才落在了慕琴的身上。
一直跪着的慕琴面上虽然不动分毫,可是心底却已经悄然松了一口气,这句话似是而非,看似责怪其实却也有几分欣赏,所谓察言观色,其实也不过如此,要知对方话中有话,才能掌控这冰冷棋局下的暗流汹涌,“只有庸人才会嫉妒贤能之辈,慕琴却知道在皇上面前大可不必装腔作态,圣上天纵英才,必然能够驾驭一切烈马锋刀。”
御座之上,乾武忽然朗声大笑起来,有趣、有趣……一个弱质女流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字字句句都充满了傲气,看似是在恭维自己,其实却也是将了他一军。如果他不答应的话,就只能证明自己这个做君王的没有容人之量了。
乾武皇帝已经许久没有觉得什么东西这样有趣了,自从十年前一统天下之后,他的权力已经达到了这个天下的巅峰,虽然随之而来的权谋政治耗掉了他大部分的精力,但是身为这天下的君主,他的确是予取予夺,翻手为云覆手雨的至高存在了。可是眼前的这个人……说到底也不过是养在深闺之中的弱质女流罢了,更何况她还是荣国公的女儿,在得知国师已经属意让她去采摘赤龙花的时候,自己的确是动了杀心啊……可是这一刻,他忽然也觉得,眼前的人似乎的确可以担负厚望。
寂静很快就被打破,冷硬的目光在女子身上转了一圈,“朕再给你一次机会,缜儿很少开口求朕要什么,朕可以不杀你……”
“皇上,臣女相信成王殿下不过是一时起意罢了,况且皇上应该比臣女更明白,臣女的身份并不适合成为皇妃,否则其余的翁主心中必然生出不满,一旦开此先河,权力斗争必然迭起纷纭。况且……比起成为皇妃,臣女更愿意为皇上赴汤蹈火,以效犬马之劳!”
乾武皇帝的脸上第一次显出了郑重的神色,将手中的奏折合拢放置一旁,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说道:“在六年前,朕曾经为已故的神康仁太后修筑法华寺,可是法华寺当年曾经因为无故起火烧了死整整二十个工匠,当时谣言纷纷,说朕手段狠辣,连自己的母后都看不过去。母后一生慈悲为怀,我的一生却都在腥风血雨之中度过……”
乾武皇帝的声音很轻,似乎并不是真的说给在场的人听得,而仅仅只是一段喃喃自语罢了……可是慕琴连一个字都不敢漏下,乾武皇帝没说一个字,她都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都抽紧了一分。自己知道的,似乎真的太多了一些……
“朕当然不会相信这番鬼话,可是这件事困惑了朕太久的时间,法华寺当年半路废弃,就是因为这一场无名之火,可是奇就奇在,除了这二十个工匠无故自燃而死之外,朕曾经秘密修筑密室供奉白玉观音像,可是那尊佛像也不见了。”
“大理寺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也查不出个究竟来,此事便秘而不宣,以免外界流言纷纷,时过境迁,那尊白玉观音到底去了哪里,而那些工匠难道真是死于母后的怒火不成?”
“皇上想知道真相么?”慕琴抬眉。
“的确……朕可以将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么,就像让你离开汤歌为朕寻找赤龙花,从此成为朕的左膀右臂一样?”乾武皇帝颇有深意的问道,“朕给你三天如何,如果三天之内你破不了此案,就自己服毒而去吧。”
“那么……就以三天为期,如果慕琴能够查明此案,那么就请皇上准许,回绝二皇子泉缜所请,同时也应允慕琴,为皇上前往大齐境内寻找良药。若慕琴失败,臣女愿意提头来见。”
慕琴俯身深深跪倒,这是她最大的机会,只要能够把握,那么乾武皇帝手中掌握着的权柄就会化成一柄无形的利刃,一剑斩断束缚着她和慕扇的锁链!三天时间,查出这桩案件,她有这份自信!
“是么……你可知道在君王面前立下的誓言,从来就没有反悔的道理。如果你查不出来这桩案件,无论是谁来求情,朕都不会轻饶!”乾武的目光冰冷,黑色的刺金长袍垂在地面,神色莫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单薄女子。
“慕琴知道,臣女当为皇上查明真相,否则甘愿赴死。”
“好……朕就成全你,你去吧,三天之后你再来入宫朝觐,是生是死,就全靠你自己了。”乾武皇帝眸光一闪,无情的说道。在他的眼中,这个从荣国送来的翁主从来没有任何时闪耀出这般夺目的光芒,甚至在之前的宴会之中,他也不过以为她只是想要靠着自己的儿子得到更高的荣华与权位,然而,宁肯一死都不肯嫁给泉缜……他倒要看看,她究竟有几分本事,胆敢口出如此狂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