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琴也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疑虑,心中微微一怔。自己这样冒昧前来,他们不过是寻常的一对农家兄妹,心有顾及,也是应该的。
“抱歉,我们真的不是歹人。但是……”慕琴露出了宽和的笑容,示意对方自己并不介意,“如果你觉得不方便的话,我们就不叨扰了。”
“哪里的话!”然而一听到对方要走,明忌便再也忍不住,连忙侧身让开,“我知道你们当然不会是坏人,先进来歇着吧。”
才堪堪踏进门扉,里面身着蓝衣的少女便发出了一声惊呼,随即欢天喜地跑到慕琴面前,“苏姐姐,你竟然回来了么?真是太好了,我一直以为,是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哥哥说你是在王爷府里当婢女,寻常是出不来的。”
原来当日送了慕琴进王府,明忌还没等得及慕琴对他道谢就先行离开了。所以他怎么也猜不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会是一为翁主和当今的燕王。慕琴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幼蝶的头顶,宠溺说道:“姐姐现在还有些事要忙,等日后事情结束了,就可以经常来看望你们了。”
“那真是太好了。”显然很是依赖眼前的女子,幼蝶开心地笑了起来。她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自从娘亲死后,就再也没有像是慕琴一般,像是姐姐又像是长母的人出现,幼蝶自然眷恋不已。
农家屋舍虽然简陋,但是比起这些天跋涉荒野可是要好得多了。两兄妹烧了热水又做了饭菜,大家休整之后便各自歇息了。慕琴和幼蝶睡在一起,小姑娘缠着慕琴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肯睡去。然而慕琴却没了睡衣意,起身披了一件长衣推门而去。
小小茅屋,就连庭院也是简陋的。不像是在汤歌帝都,雕梁画栋,一砖一瓦,都奢侈而华丽。但月色清凉如水逶迤地面,这样的场景,在帝都之中却也是不常见到的。四周隐隐有飞鸟婉转啼鸣,惊醒夜色如皱。
身披蓝色长袍的男子也站在庭院中,此刻正看着墙角一簇夕颜花。
朝开夕败,这花和人一样,原来也有薄命一说。慕琴慢慢走到泉泽身边,或许是因为两个人都受了伤的缘故,又或许是在静谧夜色之中,人的心事会渐渐停转,那一层始终隔开了两人的隔膜,在月色中也变得浅淡了一些。
泉泽看了对方一眼,她的脸色苍白,长长睫毛颤抖着投下一小片阴影。或许是因为风吹日晒的缘故,她的容颜有些憔悴了,素面朝天,周身更是没有任何饰品。然而这样的她,越发让人无法移开视线。就像是莲花出水素净高洁,再多嫣红姹紫,终究都显得俗套不堪。
泉泽的嘴角露出了淡淡笑意,“你一直想离开帝都,就是希望过这种生活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山水一池,可以安眠静好。”
慕琴微微一震,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片刻后,她才点了点头,脸上有娴静笑容,“这样很好不是么,我厌倦了无休无止的争斗,也不愿意在纸醉金迷里遗忘初衷。能有一块清静之地,和所爱之人彼此白头,侍花弄草,一直是我最大的心愿。”
泉泽沉默的听着,眼中有莫测的光芒。
慕琴蓦地收住了声,只是抬眉看了泉泽一眼。他的面孔透露着说不出的疲惫,这样的神情,相识以来,似乎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让慕琴都隐隐有些心疼。
“怎么了?”她的声音轻软,像是和这满庭月色快要融为一体。
“没什么。”泉泽笑了起来,俯下身摘下了一朵夕颜花,那是残存几朵没有凋零的花朵,浸润了月色反而更加娇嫩。
“这样的日子,真的很美。可是天下百姓如果都想要安居乐业,就必须要有人为之付出牺牲。如果人人都侍弄花草,平静度日。那么谁来征收赋税,治理水稻,修建私塾、让人民能够真的得享安乐呢?”
“所以……你才会也想成为帝君?”慕琴喃喃道,浑然不知自己说出了怎样大逆不道的话,可是心中的酸楚却越发凛冽起来,“我一直在想,你这样的人,为何做出这么多努力得到帝位。日后成为一个闲散王爷,逍遥江湖不是更好么。可是,你却是为了天下苍生?”
“我的几个兄长们有的野心勃勃,有的粗鲁莽撞。他们并不是不好,可是在父皇的手中,这个国家的弊端实在积累了太多。十年的时间,如果再不各处弊端锐意进取,父皇打下来的江山迟早有一天还是会分崩离析,到时候,受苦的只会是黎民百姓。”泉泽扬起了头,看着一轮明月皎洁,低声说道,“所以,我才非要继承皇位不可。”
这样一番话,如果是别人来说,慕琴大概自会嗤之以鼻吧。可是泉泽的神情太过寂寥,寂寥得似乎就算是说出以后子要非做皇帝这样的话,都没有半点王图霸业的风云强势,而是说不出的落寞痛苦。
或许,就算真的成为了君王,他日后,也未必会过得开心吧。
“我曾经,无比希望你能留在帝都,留在……我的身边。”泉泽看了慕琴一眼,随即笑道:“可是,就像你向往自由而宁静的生活,可是我却不得不留在帝都一样。这是我的宿命,却不愿意捆绑住你的自由。”
慕琴肩头一震,再也说不出话来。
泉泽眼中闪过了一抹温柔的光,将手中的夕颜花轻轻别在慕琴的发髻边,“到了汤歌之后,我会努力让你离开帝都。日后山长水阔,你……永远都会是自由的。”
然而还等不急慕琴做出任何回应,对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中。他的长袖在风中鼓荡,就像是一只离群的飞鸟,萧索而孤寂。
“泉泽……”片刻后,慕琴才以手覆面,轻轻叹息了一声。
月色如钩,是一痕愁绪,照尽了天涯离别人。
“怎么又送上来了?”大内监****站在门外微微蹙眉,看着有托盘呈上来的东西,一时皱眉,“自从国师来了之后,不是都停下来了么?”
端着盘子的小太监战战兢兢,想起当初国师严厉嘱咐过再也不准送来金丸,此刻被****一质问,一双手更是哆嗦得厉害,片刻后,他这才往左右瞧了瞧,低低回禀道:“是皇帝陛下的意思呢,若无皇帝的旨意,谁还敢进献金丹。
安德微微一惊,再也不敢继续问下去,只得伸手接过金盘推门而入。
“是天师炼制的丹药来了么?”乾武躺在床榻上,原本灰暗眼睛里陡然燃起一抹火焰。
****心中一惊,只得将手中的金盘递了过去。对方立刻坐起了身,用茶盏中的水急促吞服了下去,甚至忍不住咳嗽出来。那样的乾武皇帝再也没有半点当年的英姿勃发,明明不过是四十来岁的壮年,此刻却浑身都透露出腐朽之气。
安德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开口劝道,”“陛下,国师不久之前才来过,说陛下再不能服食这些丹药了。怎么好好地,陛下又想起让天师观炼药了。”
大殿之中黑暗层层蔓延,就算是点亮了多半的蜡烛,都显出一种阴冷潮湿来。
乾武皇帝服食丹药之后喘息剧烈,然而原本萎靡的精神到似是真的振奋了不少,此刻听见****的劝阻,冷冷一哼,“这么多年来,国师从来不曾为朕进献半点长生秘法。如果不是天师观的话,朕怎么可能熬到现在?樱碧,樱碧她不愿意看着朕和她一样,她心底有的不过是求仙得到之心,却丝毫不顾及朕的性命不过是昙花露水,稍纵即逝!”
“陛下!”安德是伺候在皇帝身边多年的人,此刻听见这样的言语都忍不住浑身发颤。旁的人不知道,可是自己却再清楚也没有。那位国师才是陛下一心倾慕的人,中宫之位多年空悬,多少次看见皇帝望着国师的画像出神,难免也猜得出几分枝节。
一直以来,自己都为着这样一段感情心有悲戚。然而谁又能料到,原来看似情深的乾武皇帝,心中竟然对国师也有着这样的怨愤之心呢!
他再也不敢站起来,只得低下头不再说话。眼扛着丹药服食了,乾武皇帝颤颤巍巍站起来准备翻阅奏折,这才连忙起身道,“奴才去准备热茶。”
“安德,这件事情……不准告诉国师,你知道了么?”乾武皇帝似乎真的恢复了精气,声音低沉地说道,“不久之后泉泽就要回来了,到时候有了赤龙花,朕何愁不能长生不老。樱碧不能眼睁睁看着朕死,朕明白的。”
安德一惊,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奴才知道了,可是陛下洪福齐天,万寿无疆,好端端,怎么会……”后头那个字是犯了大忌讳的,****再也说不出口,一时喃喃。
乾武皇帝翻阅着手中的奏折,眼中有莫测的光,“安德,谁都有死的那一天。可是朕不能死,朕花费了多少精力和心血才统一了天下,救万民于水火,无论是谁,都不能取代朕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