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父皇病重,这件事是真的么?”泉缜原本懒懒倚在梨木榻上,此刻霍然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亲舅舅,眼中有灼灼光芒。
“消息是从宫里头传出来的。”老者穿着大红官服,伸手摸着自己的下巴,十分得意的神色。
这么多年来,乾武皇帝把持天下,手执敲扑而鞭笞天下。整个大内皇宫更是滴水不漏,从来没有人敢和朝中大臣私相授受,可是这一次,流言却在宫中如水火一般蔓延,耳聪目明的老臣自然在第一时间打探到了消息。
“可是,有国师在……父皇的身体怎么会出这么大的问题,况且这么久以来毫无动静,忽然就传出来了重病在身的消息,我总觉得其中有诈。”泉缜挑眉,目光凝重。
“殿下觉得困惑也是理所当然的。”浸淫宦海数十年,老人的阅历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的,然而听到了这样的消息,即便是他也不由一阵激动。老者语气诚恳而急切,“殿下,消息的来源一定可靠。陛下派出了燕王一人独行,此事本来就十分蹊跷。如果是因为身体有恙需要外出寻找良医名药,此事反倒能对上了。”
“泉泽……”一听到那个名字,泉缜微微扬起了下巴,冷笑了一声,“父皇最倚重的,果然是那个没用的弟弟。我到底有何处不如他,为何父皇宁愿派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去,也不肯仰仗于我!”
老者的眉目一冷,苍白的胡须微微颤抖着,对那个皇子,这个宫中原本也从未有人放在心上,可如果一切预料都是真的,那么燕王,将会是整个刘氏最大的敌人,“殿下还不明白么,如果燕王真的将能够治愈龙体的名医良药带了回来,后果会如何么?”
泉缜一怔,心中顿时变得更加烦闷,“舅舅不说我也知道,父皇龙体有恙却一直压而不发。整个御医院一点动静都没有,可是父皇的身子看上去却如常康健。可见在背后调理的,势必就是国师了。父皇信赖国师也就罢了,可是却将任务给了燕王,分明……”
“分明,就是将传国玉玺也一并交托给了燕王殿下啊。”老者垂下了眉眼,开口接下了那句话。
泉缜的眸光渐渐冰冷,开口道:“那舅父可有什么办法么,泉泽虽然迟迟还没有回来,可是只要他回到帝都,从此以后,势必就要稳稳压在我的头上。他的母亲不过是浅和送来的女子,血脉如此低贱,竟然还敢图谋皇位不成?”
老者的眼中也有鄙夷之色,燕王芝兰玉石,风姿俊逸。但是这么多年来却从无人将他放在眼中,除了大周国马背上得天下崇尚武学,而这位皇子文质彬彬弱不禁风之外,最大的原因便是因为他母亲的缘故了。
浅和原本只是一个小国,为了求和自保而送上了自己的公主,被乾武皇帝纳入后宫。皇帝不见得十分宠爱这位异域公主,又没有家族势力的支持,旁人就更是瞧不上这位殿下了。
“那么,就让他永远都不要回来了吧。”老者微微笑了起来,眼中有狠厉的光芒。
“舅父!”原本心烦意乱的泉缜霍然抬起头来,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如果此刻派人去追杀泉泽,那可就是与谋逆无意了。父皇的身体如果真的衰朽到这种地步,不知道还怎么盼着泉泽回来。事情一旦败露,这可是死罪啊!”
“是么?”身着官府的老者冷冷一笑,然而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反而透出一抹骇人的杀意,“燕王殿下一人出城,身边又没有护卫,想要派人去追杀他,实在是千难万难。”
“那舅父的意思是?”微微蹙起了眉,泉缜明显有些不悦了起来,“如果派人追杀泉泽如此困难,那我们有如何办法让他在父皇面前失掉欢心?”
老者的目光眺望着窗外一点点黑下来的天空,冷笑道:“我们就算杀了泉泽又如何,乾武皇帝的病已经沉疴难返,如果泉泽真的死在了外头,那帝位,难道就真的能确保是落在平王您的手中么?”
“我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弟弟。平日里虽然不显山露水的,可是谁知道他们暗中藏了什么鬼胎。舅父的主意虽好,可是就像舅父担忧的,我只怕日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男子重重一拂袖,显然十分不赞同这个决议。
然而身着官服的老者却抬了抬下巴,往前跨了一步,低声道:“臣想说的不是这个,皇帝如今龙体有恙,甚至连明天的早朝都罢了。十年来,皇上可是从来没有缺过一天的早朝。由此可知,陛下的身体,究竟到了什么地步了。”
“那又如何?”泉缜面色凝重,还是有些不解。自己父亲这么多年来冰冷威严,此刻听到他即将垂死,他也没有什么伤感,只是顾念着对方的龙座。
老者忽然笑了起来,然而声音却压低了下来,“我的意思是,与其浪费时间去追杀燕王,不如擒贼擒王,射人射马,皇上身躯衰弱到了这样地步,也是时候立下遗诏,择取****了。”
原本躺在梨木榻上的男子霍然坐直了身子,脸上露出了由衷的惊惧,过了半晌,才喃喃道:“舅父的意思是……逼宫?”
“这岂不是最稳妥的法子么?”老人紧盯着自己的外甥,似是在他身上看见了将来刘家的荣耀,“如果帝位不是由您继承,那么刘家的荣耀顷刻间就会崩落成灰。而至于殿下您呢,眼睁睁看着这天下最尊贵的座椅就这么在您面前错过,难道不会觉得遗憾么?”
泉缜坐直了身子,发出了剧烈地喘息。这个念头就像是在草原之中燃起的了一簇火种,虽然知道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可是一旦在心中燃起,就再也无法遏制这蓬勃欲望的撩拨。
“殿下,请您早做决断。”老人看着面色挣扎的泉缜,“帝位此刻唾手可得,只要您想,整个家族都将成为您手中的利剑。”
拢在长长衣袖下的手在颤抖着,泉缜的眼中似有野火在燃烧。
而与此同时,在那无名小镇里,慕琴正带领着泉泽和俊扬寻找着那一对农家的兄妹。他们三个人此刻全都有伤在身,此刻虽然帝都在近,但是谁也不能保证在帝都的路上是不是还有人埋伏在侧,随时都等着取他们的性命。找一个地方休养生息,等养好了伤再回帝都,大事可定矣。
泉泽和俊扬两个人都不出声跟在慕琴身后,但是他们的目光却全都凝视着帝都的附近,脸上露出了莫测的神色。
慕琴幸亏还记得当年明忌带着自己走的一段路,那个村长的家依旧黛瓦白墙十分气派,一眼看过去就夺目得很。小心翼翼避开了那座屋宅,慕琴可还记得自己当年强抢了人家的大宛名驹,可是将对方气得不轻。此刻虽然不怕他们,但是动起手来难免引人注目,只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阡陌纵横,隐隐有鸡犬之声相闻,此刻夜幕黄昏,那声音轻得很,却听的人心里无端安静。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谁也没察觉村庄里混进了三个陌生人。而此时慕琴已经到了那对农家兄妹住的地方,轻轻叩门。才敲了几声,里面的人已经怒气冲冲开了门,厉声呵道:“赵大,你别以为你父亲是村长就有什么了不起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你!”
然而那厉声的呵斥立刻便被女子温润的容颜所震慑,明忌几乎在一瞬间震得说不出话来。那是……虽然周身有污泥水渍,就连脸色都苍白如水。然而对方的眉梢眼角,却都带着说不出的幽静气质,仿佛一朵从淤泥之中盛开的莲花,让人在刹那间位置屏息。
“慕琴姑娘,你……你怎么回来了?”男子的脸上露出了喜意,虽然只有一瞬的时间,然而那样的迷恋和狂喜却无法逃脱泉泽的眼睛,他微微蹙眉,心中莫名涌起一阵不悦。
“是不是那家的老爷对你不好?没关系,你在我们这里先住下,我们这儿虽然简陋,但是瓦房还是有几间的。你吃过饭了没,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明忌真是欢喜过头了,就连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的。然而那话语中的情真意切,慕琴也不免有些动容。她微微笑了起来,心中只觉得十分温暖,轻轻点了点头,伸手一指泉泽和俊扬,“明忌大哥别客气了,这是我的两位兄长,我们不过是出门办点事儿罢了。只是……路上遇到匪徒,他们都受了伤,所以想借住两天,等养好了伤,我们就回帝都。”
明忌微微一怔,心中顿时涌起失望。不过当目光落到泉泽和俊扬身上时,一时间更是有些迟疑。这两人气质凛冽,尤其是泉泽,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家丁。其实何止泉泽和俊扬,就连慕琴也古怪得很,只是明忌不愿意去怀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