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真的有可能么?
慕琴将额头抵在对方的肩膀,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像是海浪一般将她紧紧包裹着。
“我去看看俊扬,他已经昏迷太久了。”慕琴再一次推开了这个怀抱,全身都在颤抖着,“你自己小心伤势,等你再好些了,我们即刻出发。”
泉泽抬起头来,看着那张苍白的脸上表露出来的坚毅,忽然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语塞。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这个女子从始至终都在坚持着某种原则和秩序,而他……他却永远不能靠近对方的身边。这是他们的宿命,是两个灵魂碰撞之后得来的无奈。
他唇角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痛苦。
然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慕琴早已经泪落如雨,可是她不能哭出声来,只能努力压抑住自己的声音。
她本来就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就算再也无法返回故土,可是迟早有一天,她也会离开王都这个险恶的政治风暴中心。自己的一生,不是都在追求安宁和平静么?
而一旦和眼前的这个人扯上任何联系,那么她想要的生活,在转瞬间就会被撕扯成碎片。
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为了帝都之中那个柔弱而娇怯的妹妹,自己都不能有丝毫的犹豫。
可是为什么在这一刻,自己的心里竟然会觉得这样的痛苦而动摇。
小心翼翼将俊扬扶了起来,趁着将热水喂给对方的时候,慕琴拭去了自己脸上的泪水。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再次建议而肃然的面孔。
俊扬显然也受了很重的伤,嘴角的血迹隐隐发黑,十分可怖。具体到底如何,恐怕还要请大夫瞧过之后才知道了。慕琴往洞口外看了一眼,风雪似乎已经渐渐停了下来,然而夜色降临,洞中的温度却越发低了。
洞口慕琴早已经用干草遮掩了一下,但是那一堆干草根本不能御寒,依旧有冰冷的风吹过草堆,拂面而来。
“好冷。”
慕琴低下头,这才发现那一声喃喃是昏迷不醒的俊扬所发出来的,她撇了撇嘴,一直以来和自己作对,现在知道求自己了吧。
将俊扬推到火堆边,慕琴死咬着牙,终于将对方小心翼翼拖到了火边,这才松了口气。然而这边的柴火其实烧得并不旺,将俊扬靠近火堆之后,慕琴就觉得越发寒冷起来。
将手合拢哈了口热气快速摩擦着,慕琴这才想起来,这里的伤患其实不止一个。果然,才刚刚回过头来,就看见泉泽也蹙着眉头,十分难受的表情。
慕琴连忙跌跌撞撞走了过去,关怀问道:“怎么样,你也很冷么?”
然而泉泽却只是微微笑了起来,周身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势,示意慕琴坐到自己身边来。
“我的的内力还在,受到的多半也是些外伤,可是真气凝滞,终究还是有损。你体内的龙血珠功能十分玄妙,如果我们连个联手运气,想必疗伤的速度应该也会更快。”他伸出手去,示意对方将手伸过来。慕琴微微一怔,他说的或许没凑,可是对方的眼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促狭的笑意?
“练功不是……盘腿坐着的么?”
看着慕琴狐疑的目光,泉泽倒是露出了淡淡笑意,“你从哪里看到,练功就非要盘腿坐着才好?”慕琴嘴角一抽,说的也是……自己那点常识都是看电视剧里得来的,谁规定内力流转非要和电视剧里那样面对面坐着呢?
她迟疑了一会儿,缓缓伸出了手,低声说道:“那好吧。”对方的手指宽大,或许是因为练武的缘故,指腹的边缘有薄薄的茧,手感粗粝。慕琴的脸一红,不敢再继续感受,只得将注意力全都放在内力流转之上。
也许是因为上一次在奈何桥上的真气运转有了默契,此刻即便是双手相扣,掌心流转之中,隐隐有一股暖流开始流动运转。从慕琴的体内转移到泉泽身边,只觉得心中有动荡之感。
“你害怕么?”泉泽侧过头看着白衣的女子,嘴角含着淡淡笑意。洞门外飞雪漫天,说不定他们会冻死在这里都不一定。而且,他竟然奇异觉得,眼前的一切,并不是不美的。
“不怕。”慕琴微微收敛了睫毛,眼神从容安定,“如果我们能逃过这一劫,我就能向皇帝请求,让我离开汤歌帝都。天地之大,总有安身立命之地。如果真要死在这儿,那也是命数使然,就算害怕也没有什么用吧。”
泉泽的眸光一黯,看着女子望着漆黑夜幕怔怔发呆。她是真的不喜欢帝都的生活,就算有荣华富贵,却也有无穷的尔虞我诈。
“汤歌,并不像是你想的那样……那样不堪。”泉泽的声音一软,他从来没有这样卑敛过,即便是方才明明遭到了拒绝,却还是想用言语说服对方。
“汤歌当然不是不堪,如果我是个寻常人,想必也会愿意在汤歌定居。可是我不是,我是荣国公送来的翁主,日后婚配嫁娶,甚至是生是死,全都由不得我自己。况且我既为皇帝献上了赤龙花,日后……不知道多少人视我为眼中钉。一入江湖岁月催,我不愿意牵扯其中。”
慕琴的声音很轻,轻的像是一缕烟雾,才刚刚脱口而出,就被风吹散在了空中。
然而她的声音里却又有着无比地坚定,够了……真的够了,她的一生从来没有安稳度日的时候。从醒来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发誓不要做别人砧板上的鱼肉。可是她却从来没想过,她一定要握住刀兵去主宰别人的命运。她要的,一直以来就只是一份安稳普通的生活。不问世事,就这么平平淡淡活下去。
前世的生活本来已经颠沛流离,为何这一世,还要投身无尽的政治漩涡之中?更何况……眼前的这个男子身份如此特殊,一旦允诺他炽热而滚烫的誓言,日后的人生,又会是怎样的动荡不安?
“我明白了。”泉泽淡然而笑,终究不置一词。慕琴有慕琴的顾及,而泉泽……又何曾没有自己的?那是他们注定的鸿沟与隔阂,彼此心有忌讳。终究无法坦诚相待。
等到俊扬终于苏醒过来的刹那,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洞口外的风渐渐停了下来,漫天的雪花在空中飞扬着。泉泽早已经靠在慕琴身边缓缓沉睡了过去,然而两人的手却紧紧扣在一起,像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让他们分离。
他们的样子其实都比往常轻灵俊秀要狼狈得多,身上满是血渍,衣服也被撕得破烂不堪。但是,俊扬在这一刻竟然不愿意发出任何声音,生怕惊醒了眼前的场景。
“主子……你明知道,你们是不可能的啊。”俊扬用手按住自己的伤口,轻轻叹了口气,“已经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要为了她,而放弃自己一直想要得到的,帝座么?”
慕琴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了。她有些困倦得揉着惺忪睡眼,正想站起身来,却觉得隐隐有些异样。自己的手……她垂下眼睫,看见自己的手被另一只骨节更加粗大的手包裹着。男子的手自然不比女子皮肤细腻,然而却莫名让人觉得心安。
内力运转早已经中止,而自己却不忍抽出手来,贪恋这片刻的温柔。
然而过了片刻之后,她还是小心翼翼抽出了手来。对方受的伤比自己要重,更兼内力透支,此刻依旧还是紧闭着眼眸。
“你醒了?那里有雪水,去洗把脸吧。马车里还有几个馒头,我刚才也一并拿了出来,用火烤着吃。”洞穴里蓦地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慕琴一怔,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自己和泉泽刚才的样子……都被人看见了么?
“过来吃吧。”然而对方的面容平静,似乎根本没有看见一般,还招呼着慕琴吃东西。用雪水洗了一把脸,慕琴这才揉了揉额头,困倦地坐在俊扬身边。一直以来都不太喜欢自己的俊扬,此刻却露出了十分悲悯的目光。慕琴微微蹙眉,然而对方却只是沉默递过来一直考得金黄焦脆的馒头。
小口吞吃着馒头,这火堆似乎又被添了新柴,似乎燃得比以前更旺盛了一些。俊扬抬了抬眉,“我记得我们的马匹一开始就被银丝给绞杀了,那么,这辆马车,怎么会出现在洞口外的山凹里?”
慕琴微微一怔,下意识咬住下唇,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片刻后,才低声道:“是我自己拖过来的。”肩膀上还有粗厚麻绳留下的乌青瘀痕,一下一下,几乎要痛到骨头里去了,然而昨夜心急,竟是连自己都没发觉了。
“你救了我一命。”俊扬点点头,神色依然冷静,然而说话的语气到底轻柔了一些。
“你们也救了我。”慕琴摇了摇头,“如果不是你们两个舍身救我,凭我当时的情况,只怕是早就熬不住死在别人的剑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