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着那个女人发火是必然的,谁叫她逞能,但是在他冲着她大吼一声之后,浴缸里的她安静了,缩成一团再也不敢跟他说一句话,直到他抱着她进卧室,缩在床上的她也只是用后背对着他,殊不知就是她的突然沉默让他心里是更加犯堵。
“司总,有一封邮件我已经转发到您的邮箱里了,还有月底的销售报表和最近一周的工作安排都发至了您的邮箱,请您过目!”
“我知道了!”司岚放下了勺子,面朝着厨房的窗户,跟阮妮说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听见身后的轻微的声音,他也没在意,觉得应该又是挂在瓷砖墙壁上的挂钩物件掉了下来,那些挂钩质量不怎么好吸附力不强,挂的东西时间一长自己就掉下来了。
等司岚说完电话,转身时才发现厨房里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多了一个人。
小承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他烧已经退了,醒来的他此时正站在一根小凳子上,手里捡起落在地上的小菜板,把摆放在灶台上篮子里的小青菜一根根地剥离干净放进篮子里,他低着头认真地做事,完全没有因为此时他还在病着而有那种特殊感,他动作麻利地把一颗颗的小白菜都剥好,时不时地轻轻咳嗽一声,觉察到身边的人正在看着他,他也没有表现出有多意外,而是指着篮子里剥好的小白菜轻声说着,“这菜要把叶子一根根剥下来洗,根部有泥,整棵洗洗不干净!”
孩子做这些事很熟练,看他那剥菜叶子的手法就能看得出来,这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出来的。
司岚想起了在给他剪指甲时看到的那一双小手,手心不似同龄人的那般柔软细腻,就是因为平时做的多吧!
小承嘉脸上也开始大面积地出现了疹子,疹子很快就能变成大颗大颗的水泡,脸上已经有水泡在冒出来了,剥菜叶子的小手手背上也有,司岚看着目光一紧,走过去将他从小凳子抱了下来,小承嘉身高不高,所以站在小凳子上面才能够得着灶台上的厨房用具,司岚抱着他下来时双手掂量着他那比美洋洋还要轻的体重,心里紧了紧。
“我来!”
他把孩子放在厨房门口,转开脸去不让孩子看见此时他脸上的复杂表情,却在手刚触碰到篮子里的一颗青菜时,身后响起了孩子轻轻的声音。
“你是我爸爸吗?”
本该稚嫩的童音嘶哑得夹杂着他不该有的成熟语气。
门口的孩子抬起了小脸,看着厨房里那一道高颀的身影。
“如果你是,回答我!”
“如果你是!”门口的小承嘉目光直直地看着厨房里那一道高颀的身影,他的身高只有仰着头才能望到这个男人的后脑勺,而在面对着这个以强势姿态突然撞进他们母子生活的男人,小承嘉虽然小,但是此时的他气势却一点也不输阵。
“回答我!”
因为在家里,在他的身后,妈妈是女人,女人需要男人保护,而在这个家里,他是唯一的男子汉。
他的唯一的念想就是保护好妈妈,哪怕他现在的力量是弱小的,哪怕这样弱小的力量在这个男人面前是微不足道的。
没有那个能力是可怕的,但是如果连这种勇气都没有了,那就可悲了!
他只是想知道一个结果,一个自他懂事以来一直都想要找出来的答案。
如果你是,请回答我!
这一个声音随着他小心脏砰砰砰地震慑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是那么渴望地想要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父亲,尽管此时他的姿态表现得在他看来是那么的卑微,但是为了心里的那个声音,为了那一个早苦苦等着却迟迟没有等来的结果,他即便是卑微又有何妨?
背过身去的男人身子一僵,不仅是因为孩子那炙热的目光让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转身看他一眼,却又动作机械地想要转过身来,他这么做了,缓慢转身,慢慢地蹲下了身子,让自己跟孩子的身体相平行着,眼睛里的情绪复杂万千,却用平静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孩子,微微颤抖的唇瓣动了动一直都没有发出声来,脸上的肌肉随着那颤抖着的唇角微微扯动着,就像在用尽所有的思绪组织脑海里的语言一样,他蹲下身却迟迟没有开口,在跟孩子的视线久久对视之后低哑出声,“这样的父亲,你期待吗?”
蹲下身来的司岚在问出这句话之后,心里一阵难过,这句话是他内心深处一直想问的话,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像是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说出来,然后,静静地等待着,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清的那种心理思想状态,那么的期待,那么的忐忑,那么的 不确定!
小承嘉回应他的是平静的面部表情,出乎意料的安静,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微微红肿的双眼直直地看着他,慢慢地哽咽着出声,“有一个人,他从两岁开始,最先喊出来的名字不是‘妈妈’,不是‘哥哥’,而是‘爸爸’,他蹒跚学步摔倒摔疼了喊的是‘爸爸’,受委屈了喊的是‘爸爸’,生病了打针了哭着也是喊着‘爸爸’,他从懂事长大到四岁,一直等待着他的爸爸,但是,他却没等到爸爸的到来,永远都等不到了!你问我是否期待,我只想告诉你,当你经历了绝望却等不到你想要的结果,再期待的东西都不会再期待了,不期待了,不想要了 ”
承嘉说着说着小身子慢慢地往后退,他的那双眼睛也在他哽咽的讲述中越来越红,最后实在忍不住地流下了眼泪来,那是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涌,谁能知道这个还不到五岁的孩子心里到底承受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痛苦?又是经历过怎样的痛苦让这种痛苦根深蒂固地镶嵌在他脑海里根除不去?
他后退,一步步地远离面前那个蹲着的男人,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如果你看到了,你一定会很失望,但是我好庆幸,你没有看到!
你没有看到他让妈妈喝下七杯白酒喝得肠胃出血差点醉死在医院里;你没有看到他让妈妈在铁门外哭喊了整整两个小时,淋得浑身湿透声音嘶哑地跪倒在大雨中。
这些,你都没有看到,我好庆幸!
蹲在厨房门口的司岚看着孩子的身影慢慢地远离了他可触及的范围,看着他边退边摇头说着‘不期待了,不想要了’,这一句话就像一个咒语在他的耳边不停地回响,那是孩子最真实的声音,他用这种方式告诉他。
他不要他这个父亲了,不要了!
司岚整个人都僵在原地,耳朵里也是一阵嗡嗡嗡的响声,脑子里的空白在无限的延伸,他听不见孩子关卧室门的声音,听不见身后灶台上米粥翻腾而起的咕咚声,听不见风掠过厨房窗口的声音,他的脑海里只留下了孩子刚才那张满是泪痕的脸,以及那一声‘不要了!’在脑子里反复地回响着,有说不清楚的凄凉感在心河里静静地蔓延开来。
不期待就不会有失望,因为失望太多所以变得绝望,如果没有那么多的希望人就不会失望了。
孩子就是这么想的,因为害怕失望,所以拒绝期望!
司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地上站起来的,他迈着双腿机械地朝着侧卧走去,在侧卧的门口停驻,侧卧跟主卧相隔着厨房和洗手间,此时站在门口的他静默无声,手放在了门把上却迟迟没有主动地去拧开。
通往客厅外面的阳台,有一阵阵的凉风凉悠悠地吹进来,吹得人透心的凉。
这一顿晚餐注定是落寞的,小承嘉因为浑身开始发起了水痘,只吃了些清淡的粥,尽管他已经跟司岚说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但在半个小时之后再次开门时,那双微红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唯一让他有些不同的就是因为他眼皮上的水痘冒了出来,使得他的眼睛睁着都有些费力。
不过却一点都不影响他的判断力,他之所以开门出来是因为想着这个男人可能不太清楚家里一些用具的摆放位置,此时妈妈还在床上昏睡着,他既然醒了也有这个体力就不会由着自己的脾气缩在自己的卧室里不出来,更不会因为半个小时之前在这个男人的面前哭了一场就觉得尴尬,他是男子汉,他没那么矫情!
司岚看着小承嘉端来一小碗的粥,小手的拇指上都是水泡,亮澄澄的好像一碰就会破出水来,他伸手就要来接承嘉端来的粥碗,低沉出声,“我来就好了!”
承嘉却把手里的碗往一边移了移,看着床上的母亲,“你帮我把她扶起来,我扶不动她!”
司岚靠在床边将昏睡的林雪静扶了起来,她间歇性地高烧,时冷时热,而司岚也查看了一些资料,大人发水痘比孩子的病情更严重,此时触及到她的身体体温,司岚皱了皱眉头,体温虽然没有刚才那么高,但是就这种情况看,还需要继续物理降温,他把林雪静额头上的冰袋移开,为了保证她能坐得稳,司岚让她斜靠在自己的怀里,这才伸出一只手去拿小碗里的勺子。
“让我来!”司岚生硬地开口,因为小承嘉自从跟他说了那话之后便对他的态度急剧冷淡了下去,也可以说,其实自从相遇到现在,小承嘉对他的态度一直都是这样,哪怕是那天他在精益办公室替他们母子解围,但恐怕即便是有那么一点好感也因为在司家的那一个情节给抹灭掉了。
承嘉自己拿起了勺子舀起来一勺子粥来放在母亲嘴边,低声喊了一声“妈妈!”,见昏睡的女子眼皮子动了动,似醒非醒,眼皮子好像睁了睁睁不开,不过唇瓣却有感应地张开了些,让小承嘉喂出的那一勺子粥顺利地喂进来嘴里。
粥是以米汤为主,小半碗的米汤就这么一口口地喂她吃了下去,司岚看着她脸上冒出来的密密麻麻的疹子,这些疹子大概在明天就要冒出水泡来,而且这个过程中还发痒,稍有不慎抓破了就会留疤,她那碎碎的刘海下全是红色的小疹子,一张脸上大片的已经连成一片了,这发疹的速度很快,连眼皮子上都有,照这样的情况下去,她有可能明天连眼皮子都睁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