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皇,从浑噩中苏醒了过来。
初秋的风和日丽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令人陶醉·······无论是拂过的清风还是挂在苍穹顶端的和煦暖阳,身处这一切之中的方皇,感觉不到任何的愉悦和享受————他感到无法言喻的寒冷。
迷茫的双眼在四周逡巡着,找寻着。在庄严而肃穆的氛围中,方皇看到了灰惨惨的人群,看到了,缓慢前进着的,棺木。
这是·····一场葬礼吗?
是·······谁的葬礼呢?
我·······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仍有睡意在脑海中彷徨的方皇,突然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努力的支起疲惫的身体,将无力的下颚对准灵堂之上悬挂着的黑白相片,待到看清楚,照片上清爽的微笑着的青年的笑貌的时候,一阵难以言喻的悲伤袭击了方皇的胸膛。
啊······我想起来了,现在的我,是在弟弟的葬礼上。
那个一直以来和自己相依为命,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中一起,寻觅死鬼老爸为他们制定的人生计划之外的目标和未来的,弟弟。
自己唯一的亲人······就这么死了?
无法相信·······不可置信!
“···········”
方皇沉默着,像是发了狂的孤狼一样用力的推开阻挡在自己面前,带着虚伪同情的人群,跌跌撞撞的来到弟弟的棺木前,发黑而苍白的指节用力的抓握住上等黄杨木制成的棺材板········他有种想要立刻将其掀开的冲动————但是方皇比谁都清楚,就算自己那么做了,结果,还是不会有任何的变化。
甚至于,除了盖着白布的长桌上,唯一的一张黑白照片之外,他连弟弟的最后一面都见不了了。
自己的弟弟,因为死相太过凄惨,殡仪馆的收敛师甚至无法将他七零八碎的身躯勉强的拼凑到一起······为了不让参加葬礼的人,或者说为了不让自己过分的惊怖,他的遗骸,早就随着愤怒的火焰化为了尘埃。
简而言之,现在的棺木中,也只有一坛让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的骨灰而已。
“呵········”
真是个操蛋的世界啊······明明有那么过虚伪的,软弱的人存在,可是为什么,所有的不幸都落在了自己的头上呢?
无力的坐倒在地,方皇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曾经和弟弟讨论过的美好,曾经和这个唯一的亲人相处过的时光在心扉间纠结,回旋,然后————毁灭般的归于虚无。
“真是悲哀啊········你”
无意识的悲叹着,连方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说的,到底是谁。
是自己的弟弟呢,还是软弱无力的自己?
从很久以前开始,方皇就觉得这个世界是灰色的,任何的真善美,都和自己苦难的一生没有任何的关系。
就好比,自己无论怎样的努力,都无法逃脱家族的宿命一般。
早夭,无能,不被任何人所认同······如同是人类集群的祸害,异端,方家的人最终都会被所有人所排斥,会在一个谁都不介意的时间,谁都不会去注意的角落,轻易的死去。
就像是自己的弟弟一样·······
“就像你一样········”
在围观的“丧客”无表情的嘲讽和怜悯中,方皇看向那方棺木的双眼瞬间被憎恨所充斥,接着,他大声的咆哮起来!
软弱的双手就那么重重的砸在了弟弟的临终寓所之上·····带着愤恨:
“真是悲哀啊!你这家伙!你这愚蠢的家伙!”
为什么要······要死在我前面呢?
明明我才是哥哥不是吗?
就算是,要束手无策的面对注定到来的未来,那也应该是我先不是吗?
方皇的视界,陷入了黑与白的间隙之中,周围人丑恶的脸,自己卑微的躯体,黯淡无色的日光·······方皇感觉自己就要失去一切了,包括自我的一切。
然后,一双强健有力的臂膀将他硬生生的从潮湿干冷的地面上,拉扯起来。
“虽然那家伙总是被你笨蛋笨蛋的骂着,这么多年也该习惯了,但是我觉得,作为他的哥哥,你还是给他留点面子的好··········毕竟,这周围的许多人,多多少少的有些是来看你们的笑话的。”
冷硬的,像是冷冬的冰块一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不容置疑。
方皇转过头,看向了从葬礼举行到现在为止,唯一一个和自己搭话的人,默然的打量着对方。
“你·····是谁?”
壮硕的中年男人有着不输于国际拳击手的虎背熊腰,两米左右的身高让人望而生畏,一身漆黑如墨的西服更是将他令人畏惧的气势表现的分外明显。
虽然戴着墨镜,但是方皇还是能感觉的到,镜片之下,对方那双择人而噬的眼瞳。
“是·····弟弟的熟人吗?”
方皇的心中没有任何的畏惧,或者说,悲伤过度的他的心中现在什么情感都没有······只有单纯的好奇。
虽然对方给人的第一印象粗犷而凶恶,但是方皇还是能从对方时不时翘起的嘴角感受到,壮硕的男人在试图向自己表达善意。
尽管那善意被僵硬的面孔让这份善意看上去和威胁没有什么区别。
“啊·····方越那个臭小子,没有和你介绍过我吗?好歹也是战友啊,就算是·····也不能什么都不告诉你吧?”
中年男人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隐藏在衣袖下的血红纹身让方皇感到一阵的刺眼。
“那么······贵姓?”
方皇无视了对方的语焉不详,刻意的,让自己表现的冷静,他一把握住了那只让自己十分不适的手·······虽然不知道弟弟的朋友的名字是件很尴尬的事情,但是他现在更加怀疑的是,自己的弟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朋友·····感觉很假。
不说那份自己都能感觉的出来的压迫感,就对方刚刚说出来的那个“战友”······怎么想都有种怪异的感觉,而且那个纹身······
那个笨蛋弟弟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加入到了某个极道社团吗?
兴许是察觉到了方皇的沉默,中年男人低头,看向了自己右手上没有遮掩好的血色纹身,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说道:
“免贵,我是罗鸣鸿,你弟弟的······恩,战友。”
一边说着,中年男人从裤袋中拿出了一张鎏金的名片。
“方皇。”
接过名片,方皇迟疑了一下问道:
“对于我弟弟的死······有什么最新的进展吗?”
进展······虽然法医鉴定,方越是死于动车事故,从他支离破碎的身体上,官方的那些浑身上下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家伙给出了“权威”的判断:
没有任何多余的伤痕,完完全全的,死于自然事故。
这样的言论甚至都已经登记到了人口局关于“方越”的户籍上···········但是不知道怎么的,方皇的心中,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那不是正确的,关于弟弟的死因,一定还有什么其他的,自己没有注意到的细节·······问题大得很!
“抱歉······没有。”
像是想到了什么让人不安的东西,罗鸣鸿的脸角抽搐了一下,面对着略显困惑的方皇,他挤出一个笑容————连方皇都能分辨的出来的,很假的笑。
像是在掩饰什么一样。
“对于你弟弟的死,我很抱歉。但是人死已矣,我希望你还是放宽点心,不要这么折磨自己了。方越他······并不会希望见到你这个样子。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你可以随时找我。联系方式的话,名片上有的······”
“嗯。”
方皇低着头应是,一副“我会试着改变自己”的模样————他这样的表现是让罗鸣鸿松了一口气。
也正是这样的原因,罗鸣鸿没有看到,方皇脸上,深深的困惑。
“那么就这样吧······你需要一段时间来稳定下心情,然后·····总之,再联系吧。”
感觉到,自己在这里再也不会有多余的作用,该说的也都说了,罗鸣鸿拍了拍方皇的肩膀,起身,随着渐渐散去的人群一道离去。
他的身后,方皇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抬起了头,他的嘴角,始终带着一丝自嘲的哂笑:
“没有吗······这样的事情,谁知道呢?”
························
罗鸣鸿走出方家灵堂,径直的打开了停在路边的车门,“噗通”一声坐下。
他的额头上,满是汗珠,像是才经历过漫长的疾行,罗鸣鸿深深的,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自顾自的嘟囔着:
“真是个······不好对付的年轻人啊······”
前座的助手从后视镜里看到他这幅样子,忍不住感慨到:
“你早该知道了,方家的小伙子们,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方越是这样,那个方皇当然也是········看你这样子,难道发生了什么吗?”
“不。”
面对助手的问询,罗鸣鸿摇了摇头:
“并没有什么需要特别在意的事情发生,只是那个年轻人的观察力出乎我的预料罢了······而且·······”
“而且?”
“小天,你知道吗·······他好像能看到我的命痕呢······”
“真的假的?”
罗鸣鸿从镜面的反光中,看到了小天,震惊的表情。
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罗鸣鸿从上衣口袋中摸出一根雪茄缓缓的点燃。
烟雾缭绕中,他墨镜下的双眼闪烁着莫名的神采:
“不愧是·····方屠的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