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说得很对。”我话音未落，一道冰冽声线传来。
我和骜奔同时回头，却见一个男子正怀抱着把剑，站在数步开外，定定地看着我们。
我向来不喜与男子交接，尤其是陌生的年轻男子，于是赶紧转开头去，想避开他那两道犀利眸光。
“既这样。”骜奔略一沉吟：“那咱们便买些菜回去吧，也好升火做饭。”
我笑了：“我是真心地想要吃我做的饭？”
“这个自然。”骜奔点头：“能尝到你亲手做的饭菜，我觉得幸运至极呢。”
“那好吧。”我再次转回小摊前，挑了好些菜：“大婶，这些菜我们都要了，你算算多少钱。”
花出去十两银子，我们才拎着个竹篮回到院子里，我让骜奔去休息，自己开始沐手做饭——其实打小起，我的衣食住行，一应都有侍女照应，根本用不着我亲自动手，之所以会做饭会做菜，也是在清凉台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失云了世宗的宠爱，贬居冷宫，宫人们完全不把我当成一回事，给我最粗劣的饭菜，对我冷嘲热讽，说我这样，那样，而我全然不当成一回事。
如今想来，那个时候照看我的，大约只有天上一轮明月吧。
守在锅子边，我不由怔怔出神。
“想什么呢？”骜奔突然出现在我身边：“锅里的水都烧开了，还只顾着发呆。”
我“哦”了一声，这才有些手忙脚乱地掀开盖子，将已经清洗好的肉放进去，用汤勺慢慢地搅动着。
“嗯。”骜奔深深地吸了口气：“闻起来可真香，你这锅里放了什么？为什么是我从前根本没有闻到过的？”
“是茄香和油麻，都是黑夷不常见的调料。”
“看起来。”骜奔眼里发光：“我可以吃到一顿美味了。”
“算是吧。”我点头：“其实，我一直都想好好地做顿饭给你吃，以报答……”
“别说这些。”骜奔一摆手，眼里闪过几许幽光：“真要报答，你不如将自己给我……怎么样？”
他一步踏前，高大的身影堵住门口，屋里的光线顿时变得黯淡下来。
气氛刹那也非常暧昧。
我却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骜奔眉扬起：“你不喜欢我靠近？”
“不是。”我转过头，看着灶的汤锅：“我正在做菜呢。”
“白婉琼。”他忽然重重地叫了一声。
“怎么？”
“你难道没有发现，你一直在回避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跟我回黑夷，有些日子了吧？”
“是。”
“那我对你的心意，你可懂得？”
“知道。”
“那你……怎么想？”
我不回答，只是不断地用勺子搅着锅里的汤……
“算了。”骜奔终于转开头去：“我不逼你，只希望这次神雪峰之行后，你能看清我的心，这就不错了。”
骜奔说完走了出去，我这才长长地呼出口气，感觉心口那块大石头突兀就消失了。
我知道骜奔喜欢我，自己心里对他也有些想法，只是，我还无法面对他。
将做好的菜盛到碗里，再端出屋外，放到桌上，又取来碗筷摆放我，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寻常的妇人那样，侍候着自己的夫君，心里竟漾起几丝不该有的羞涩和甜蜜。
“好了？”骜奔走进屋子桌上，伸手欲拿汤勺，却被我抢先一步：“我来。”
亲彼盛了碗汤给他，我复默默地退到一旁，垂手而立。
“你这是做什么？”骜奔看我一眼，眸中满是不解：“这又不是在府中，再则，纵然在府中，我又何时让你守过这些规矩？快坐下来吃吧。”
“是。”我点点头，走到桌边坐下，这才拿起碗筷来吃饭。
不得不说，汤菜的味道都很鲜美，比起从前所食不知要多出好几倍，骜奔端着碗喝得滋滋响，一副非常贪馋的模样。
喝完一大碗汤，他抬起头来，见我还在那里发怔，不由道：“朵儿，你怎么了？”
“没怎么。”我垂眸，将碗凑到唇边，慢慢饮尽碗中的汤汁。
吃完饭，骜奔站起身来：“这里实在太冷，我出去找找看，有没有可以生火的东西，你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可千万不要到处乱跑，知道吗？”
“嗯。”我微笑点头：“你放心，我哪都不会去。”
骜奔点点头往外走，眼看已经到了门边，却又退回来。
“你这是怎么了？”我奇怪地看他一眼：“倒回来做什么？”
“我不放心你。”骜奔深深地看着我：“这里不是罗宣城，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保护你。”
“那——”我站起身来：“我跟你一起去找柴火罢。”
“好。”骜奔这才微微地松了口气。
我裹着衣衫，和骜奔走出屋门，还没站稳，便感觉一股冷风扑面而至，我不由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你看你。”听到我的声音，骜奔立即退回来，脱下自己的大氅裹在我身上：“总是这样不小心，也不好好地照顾自己。”
我抬起头来，惊愣地看着他：“你把披风给我了，那你怎么办？”
“我？”他耸耸肩膀，一脸无所谓：
皮糙内厚，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本想将披风脱下来给他，谁知道骜奔已经拉起我的手朝前走去。
“你看这儿。”在一棵树下，骜奔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天空：“连一丝微尘都没有，浑然一个世外桃源，其实，在这里长期居住下去，那也不错。”
“你很喜欢吗？”我微笑着看他。
“你不是一向最喜欢清净明亮的东西吗，我觉得这里就很符合你的风格——简单，安静，没有丝毫俗世凡尘的气息。”
“嗯。”我点头：“其实人世间很多纷争，都是因为人喜欢互相攀比而引起的——总是希望将自己拥有的一切，变成自己的，却不知道这是一种罪恶。”
“哦？”骜奔眉梢微微扬起：“很意外，竟然能听到你这样说。”
“没错。”我抬起头来，看看远处被积雪覆盖的几座石头房子：“我确实喜欢这里，很喜欢，因为在这里，我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内心——那里，只有我。”
“只有你？”骜奔不由踏前一步，握住我的手：“难道没有我吗？”
我有些瑟缩，便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撞到后面一棵树，骜奔不禁叹气，上前抓住我的手，又摸摸我的头发：“傻丫头，你着什么急？我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了你。”
我转开头，低声嘟哝：“你比老虎还可怕。”
“你说什么？”骜奔绕到我跟前，睁着一双眼看着我：“你刚刚在说什么？”
“没有啊。”我赶紧一口否认：“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小丫头，就知道跟我玩心眼，记住，一会儿上山的时候，千万要跟紧我，不然掉到悬崖下面去，可不是好玩的。”
“嗯。”我点头，看着他俏皮一笑。
骜奔这才迈开大步，朝前走去，我紧紧地跟在他身后，穿过一片稀疏的树林，走到一座石门前。
这是一座很古怪的石门——两旁是高高度圆柱，顶上却是个巨大的兽头，我仔细看了半晌，也不明白那刻的到底是什么。
“别看了。”骜奔在石板道上停下来，转头看我：“那是守山神兽，你以前没有见过的。”
守山神兽？
我确实从来没有见过。
而且，我发现一件事，似乎自打离开龙华城之后，外面的世界和宫中完全是两回事。
身为女子，我自然不会加入两国纷争，战场厮杀之类，但遇上阿辰和骜奔，似乎我又发现了另一方天地。
和从前完全不同的天地。
“走吧。”骜奔过来拉我的手：“前面这些东西多的是。”
我一面答应着，一面跟在他身后往前走，却忍不住频频回头往后看，总觉得那守山神兽十分古怪。
忽然，骜奔停了下来。
“怎么了？”我也赶紧收住脚步，绕过他的身侧看向前方，只看见一道深深的沟壑，云雾缭绕。
我倒吸了一口寒气：“这要怎么过去？”
骜奔的眉头也拧了起来，显然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看样子，我们得倒回去，准备些工具再上来，或者寻找一个向导。”
“好吧。”我点点头：“那咱们就先下山去。”
“你怎么样，还受不受得了？”
“没事。”我摇头：“那个药师的药虽然不好用，但却暂时将我体内的毒给压了下去，你不用担心。”
“好吧。”骜奔点点头，领着我沿原路回到小镇上，他将我送回院子，便自己出门去找东西。
我一个人呆在屋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非常地不安，脑海里总是闪过那只巨大的兽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响，我蓦地转头，看见骜奔走进来。
“你回来了？”
“嗯。”骜奔点头，将一大捆绳子放在桌上：“有了这些，我们就可以翻过那道深崖了。”
我没有言语，脸上也不见丝毫兴奋。
“你怎么了？”骜奔在我面前坐下来，非常奇怪地看着我：“自打从山上回来后，你的脸色就非常难看。”
“我也说不上来。”抬起手，我捂着自己的胸口：“总是感觉一个黑影在后面跟着我们……它……”
说完，我转头看看四周：“它好像就潜伏在某个角落里，随时都会跳出来，狠狠地咬我一口。”
“你想得太多了。”骜奔出声安慰我：“纵然有什么事，我也在这里，我会保护你的。”
“我知道。”我点头，放在膝上的两只手却不禁紧紧地攥住裙幅：“其实我很讨厌这种感觉，那种诡异的，难以形容的感觉。”
“难以形容？”骜奔眉头皱了起来：“怎么是难以形容？”
“或许，是一种先觉吧。”说完，我站起身来：“只希望我的感觉是错误的。”
说完，我独自一人走回屋子里。
和衣躺在床上，我却不禁侧耳偷听着外面的动静，骜奔似乎一直坐在桌边，一动不动。
他在想什么呢？
明天，纵然我们能翻过那道悬崖，又会遇到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