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婉琼,你应该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柄利剑,刺进我的心脏,难道你要这样来伤害一个,深深喜爱你的人吗?”
“你希望我顺从你,跟你回去?”我看着他平静地道。
“是。”
“好吧。”我点头:“我可以跟你回去,可是有个条件。”
“什么?”
“倘若有一天,我感觉自己受到伤害,而你没有足够力量保护我,请允许我离开。”
阿辰浑身的血刹那冰凉,整个人的表情看上去非常地震愕。
“你是不是觉得,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很冰冷?很无情?”
“何止无情,简直是——”
“我只是先说好,你可以答应,也可以不理会。”
“我……”阿辰一瞬间不明所以:“我们都已经说好了不是吗?你怎么中途变卦?白婉琼,难道你所发下的那些誓言,都是假的?或者你觉得,我对你的感情已经很深,非你不可?”
“你就当我,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吧。”
“哈哈。”阿辰冰冷地笑起来:“原来,这就是我爱上的女人,就是我所以为的感情?白婉琼,是我看错了你,我一直以为,纵然你曾经在大德皇宫呆过,纵然你……可那都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我十分肯定地答道:“而是这个世界的错,是我们生在这个世界,所以必须承受太多我们不愿意承受的。”
“是这样。”阿辰点头:“所以你不愿意跟我回去,那你打算去哪里?我去哪里,跟你无关。”
我眼神像冰一样冷,转头就走。
“白婉琼!”阿辰站在原地,怒声大喝:“你今日一去,我们此生便不用见面了。”
我冷然一笑——所有的感情,在碎裂的同时都是一样。
可我却没有回头,因为我心里清楚,只有这样,才能救他。
阿辰,我想有一天,你应该会明白我这样做的道理罢,不过到那个时候,你或许真地见不到我了——我们的感情故然重要,可是比起一个国家的生死存亡,比起千百人的生命而言,却又算得上什么?
我承认自己并不是那种怜悯天下苍生的女子,天下苍生也跟我无关,可是我不能不能在乎你。
请原谅我没有办法救你,而你现在的情况,只怕也很不乐观。
我的离去,是为了减少你的敌人。
然而这对于你的骄傲而言,确实是不可忍受的。
离开阿辰后,我加快步速朝黑夷的营地而去。
出乎我意料,离黑夷营地尚有一段距离,我便与黑夷骑兵正面相迎。
“嘿嘿,大伙儿快看,这里竟然有个东元小美人儿。”
黑夷兵们纷纷围了过来。
“你们退后!”我拔下发簪,抵住自己的喉咙口:“统统退后,再敢踏前一步,我就立即自尽。”
“小美人儿,你吓唬谁啊?”黑夷兵们完全不当成一回事,其中一个抹了把脸:“我说丫头,看你长得如此漂亮,只要跟了大爷,大爷让你吃香的,喝辣的,怎么样?”
“去告诉你们的三殿下,就说他最心爱的女人在这里,如果他想让我死,那就不必再来见我。”
“三殿下最心爱的女人?”几个黑夷兵互相看了一眼,似信非信。
其中一个黑夷兵双眼一转,突然朝我扑过来:“管你是不是他最心爱的女人,现在老子在这儿做了你,三殿下知道又能怎样?”
我闭上眼。
这原本就是一场赌注,倘若注定是死,那也不必再活下来。
当簪尖刺破脖颈的瞬间,我竟有一种离离奇的快感——或许这样死去,会让更多的人记住我。
嗖——
利箭撕裂空气,将我手中的发簪撞飞,而我回头看了一眼,露出抹迷离笑容,仰面倒向地面。
醒来时只感觉周身暖意融融,帐篷里生着火,似乎还有肉汤的味道。
毡垫旁坐着一个人,火光将他的身影投在帐壁上。
“我以为,你会置我于不顾。”
男人一声不吭。
“你为什么不骂我?”
“你回来,我很高兴。”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脱口而出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
“哦。”我翻了个身,换个舒服的姿势。
“好好睡,我让人炖了你最喜欢喝的牛骨汤。”他抬手轻轻摩娑着我的脸庞,然后起身离去。
“骜奔!”我撑起身子来,大声吼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回来,你就不怀疑我别有用心?”
“你回来了,就是。”
他就那样地做了,留我呆在一片寂静里。
长长地舒了口气,我沉入更深的睡眠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一只手轻轻地摇着我:“朵儿。”
他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温柔,就像是从空中的云彩里飘溢出来。
“朵儿你饿了吧?起来喝汤。”
“不。”我摇头,感觉就像回到小时候,躺在乳娘的怀抱里,怎么都不肯睁开双眼。
“朵儿听话。”那个声音继续叫着我的名字。
“我不吃,我要睡觉,我要一直一直睡下去。”我索性真地撒起娇来。
“真拿你没办法。”男人站起身来,端着碗出去了。
我再次沉入梦乡,次日睁眼醒来时,却见骜奔躺在旁边,呼吸均匀,眉宇间的神情甚是安恬。
我不忍惊动他,掀开被子站起身来,趿上鞋子慢慢地朝外走。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从地平线以下,朝霞格外地灿烂,整个草地看上去绿油油的,远处有牛羊在走来走去。
我差点忘了。
现在已经是春天了呢。
只有春天,才有这样的景色,只有春天,才能让人觉得这样地欣慰。
一双手突兀从后方伸来,环住我的腰。
“骜奔,你不恨我吗?”
“不恨。”男人将下巴搁在我的肩上,用短短的胡茬扎着我的肌肤:“相反,我感谢上苍让我遇到了你,遇到一个像你这样的女人,是你让我感受到人世间的温情,是你让我明白,原来这个世界除了杀戮,还有别的。”
我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他,正准备说话之时,忽然听见一阵号角声传来:“呜,呜。”
“不好。”骜奔脸色大变,松开我的手,转头朝远方走去:“你在帐篷里等着我,哪里都不要去。”
号角?我神情忽然一阵,再也顾不得许多,追向骜奔,可是他的步速实在太快,已然混进人群里,我无可奈何,只得在人群里穿梭着,一面寻找着他,直到发现他已经骑上战马,立在队伍的最前端。
他高高地举起手臂,向所有的黑夷兵喊着话,黑夷兵应声如雷。
面对战功,面对更为宽广的土地,年轻而漂亮的女人,男人们充分显示了他们的激情和斗志——这是他们生命为之存在的意义。
而我的眼里却只有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个男人。
鼓声齐鸣,骑兵们呼啸着冲向远方,冲向属于他们的战场。
“骜奔!”我不顾一切冲进马队中,拦在他的马前,抬头定定地看着他:“骜奔!答应我一件事,不要,不要伤害他!”
“这就是你回来的理由吗?”骜奔的双眼像冰一样冷。
“你早知道对不对?可是你却没有责怪我。”
“我知道是一回事,但从你口中说出来,那又是另一回事!”骜奔说完,深深地吸了口气:“你回去吧,回到帐篷里去,这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
“不。”我抓住他的缰绳,用力摇晃:“你必须答应我,倘若你不答应我,我绝对不会走开!”
“你——”骜奔双眼泛红,正欲发作,后面一道冰冷的声线传来:“三弟,你很闲吗?还有功夫在这里跟女人说话?”
“察木!”骜奔大吼一声:“把她送回去!”
一匹马飞奔过来,男子从马背上跳下,拽住我的胳膊:“走。”
“我不走!”我用力挣脱:“骜奔,你答应我,你如果不肯答应我,那么你回来的时候,便再也看不到我。”
“你还真是看得起自己!”骜奔双眸冰冷,恍若两潭深水:“查木,把她带回去,用拴马的绳子给绑起来,扔在皮褥子里。”
“是!”查木异常响亮地答应了一声,一个手刀砍在我脑后,将我砸晕,然后将我扛回了帐篷。
“骜奔。”睡梦中我只觉自己的世界格外混乱,乱糟糟的一团,不成模样。
“阿辰……”依稀间我看见两个人骑丰马,在战场上厮杀,鲜血染红了地上的黄沙。
“阿辰!”大叫一声,我醒了过来,却见自己的四肢被绳子牢牢地绑住,动弹不得。
我朝四周看了看,目光最后落到桌上的灯台上——那根针,那根尖锐的铁针,应该可以帮到我。
一点一点地,我挪到桌边,用力将烛台撞到地上,然后蹭过去,用烛台上的尖针慢慢地割着绳子。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做,但有一点却非常确定——倘若不那样做,也许,也许就再也见不到阿辰。
我无法想象那样的后果。
光是想想,都会觉得痛苦不已。
“夫人……”一个女奴隶走进来,恰好看见这样的情形,不由一怔;“您这是——”
“你会帮我的,对不对?”我看她一眼,眸中燃起几许希冀。
“不。”女奴隶摇着手,眼里满是惊恐,步步往后退去,忽然发出声惊喊:“不,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
跑了?
我反倒长长松口气,更加用力地对付绑着我的绳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将绳索给挣脱了,我欢喜之极,一跃而起,穿好衣服正要朝外奔去,却发现帐篷前多了条黑塔般的身影。
“你是谁?”我蓦然怔住,立即感觉到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十分强劲的,危险的气息。
“卢渊。”
“卢渊?”我双瞳一震:“你不是黑夷人?”
“不是。”
“那你——”
“我是大德人。”
当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时,我整个人都震住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是,大德,大德人?”
“不错,我是大德刑部司郎。”
“刑部司郎?”我略一思索,大德官制分为六部,每部下面都有若干办事人员,而司郎的品阶非常低微,可以说毫不起,可是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种气势,却让我不敢小觑。
“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么你呢?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卢渊是吧?我们从前见过面?”
“没有,不过夫人贵人多忘事,可能早已将何家的案子全都忘在脑后了吧?”
“何家?”好似一道九天惊雷蓦地劈下来,将我彻底震住。
“夫人当时是帝王身边的红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不知道一句话说出来,牵扯了多少人。”
“你,你和何家有什么关系?”
“我和何家,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何家的案子是我办的,何家的人,也是我杀的,满门七十二口,无一幸免。”
我的心刹那像是沉入无底深渊。
“夫人是不是觉得今日的遭遇很是滑稽?可是夫人也要细想,若非当年之因,又哪来今时之果?”
渐渐地,我变得镇定:“那么今日,你是来为何家讨回公道的?”
“不。”卢渊摇头:“在下只是个寻常人,没有那样光明磊落,何家的人虽然死得冤枉,却也跟我无关。”
“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夫人,保护一个人。”
“保护,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