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强忍着浑身剧痛，我伸手指着地上的香榛：“请你，把它们都拾起来。”
“夫人。”侍墨哪里顾得上这些，只是抢上前来。
“快。”我催促他。
侍墨将地上的香榛一一拾起来，我这才由着他将我送回里屋。
我本来想亲自为他做一盘菜，可是略动动，整条胳膊便痛得厉害。
“我去找大夫。”侍墨说完，转身就走。
“等等。”我把他叫住。
“夫人？”
“这件事，你不要告诉世子。”
“嗯？”侍墨的眉梢皱了起来：“夫人，您这话什么意思？”
“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双眉深锁，只觉心里痛得厉害，有如翻江倒海一般。
侍墨深深地看着我，眼里渐渐幽沉：“好，我答应夫人，只是在这之前，是不是也该请大夫来，为夫人治伤？”
“不用。”我摇头：“我略通一些医理，知道这伤该怎么治，你只要去取盆清水来，再给我一个石臼。”
很快，侍墨将我要的东西送来，我把药细细地捣成糊状，涂在我的伤口上，刚用丝巾包扎好，便听外面传来阿辰的声音。
“琼儿。”他叫着我的名字，走进屋里：“你怎么样？”
“我，我很好啊。”我赶紧应声，将受伤的胳膊藏到身后，阿辰并没有发现，而是继续自顾自说着：“你知道吗？我今天得了一卷好书……咦，这是什么？”
他走到桌边，深深地吸嗅着，双眼眯成一条直线：“香榛？味道好极了，是你做的？”
“对啊。”我也走到桌边，拿起筷子替他布菜：“快尝尝看。”
“琼儿做的，一定好吃。”他说完，毫不迟疑地端起碗，挟起香榛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起来：“不错，非常不错。”
“你喜欢就好。”
“倘若日后天下平定，我一定携你去个最安静的地方，过我们想要的生活，琼儿，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呢？”
“我只想陪着你。”我语气平静地道：“只要陪着你就好。”
“真的？”他双眼闪亮：“其他女子，不都想要金银珠宝，华衣美食吗，为什么你不一样？”
“那些只是外在装饰。”我语气平静：“夫君若是征战沙场，我要的便是夫君平安，夫君若是安于乡野，我也会和夫君过着平常的生活，总之，夫君想怎样，那便怎样，婉琼，绝不强求。”
“绝不强求？”阿辰放下碗筷，抬头非常认真地看着我：“我怎么发现，你和从前不一样了？”
“或许是经历的事太多，不愿意再有任何波折吧。”我的语气和口吻，都有一种饱经沧桑的沉凝。
“吃饭。”阿辰举起筷子来，挟了一筷菜放进口中，细细地咀嚼着：“琼儿做的菜，就是好吃。”
“你要喜欢，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
“好。”
这一餐吃得极其平静，饭后我陪阿辰出去散步，见满山的野花都开了，格外地漂亮。
我喜欢在山野间漫步的感觉，平实而从容。
大约是阿辰命人仔细收拾过，前番战乱，竟然未留下丝毫痕迹，处处充盈着的，是一种安祥甜蜜的感觉。
“来。”阿辰拉着我，站到一块大石头上，示意我朝下看。
俯头望去，只见山崖下两株桃花格外烂漫，风姿绰约。
“真想不到。”我由衷轻叹：“在这里竟然能见到别样的风景。”
“其实人间处处皆风景，无端被人糟蹋罢了。”
“但，我们看见了，风景只要有人欣赏，便有它存在的意义。”
“很是。”阿辰点头，伸过手来：“咱们回去吧。”
才回到院子里，侍琴便迎上来：“世子，有您的信函。”
“好。”阿辰点头，伸手接过信函，淡淡扫了眼封面，随即面色顿变。
“你若有事，便去处理吧。”我看他一眼，旋即收回手。
阿辰欲言又止，到底是收了信，转头走开。
回到房间里，我铺床叠被，收拾好一切，又坐在妆镜前，慢慢地梳理着头发，任青丝披散满肩。
耳听得脚步声进来，我放下梳子，从镜中看他一眼。
他走过来，将一只盒子放在我面前。
“给我的？”我眉梢一挑。
“是。”
启开盒子看时，却见里面是一颗璀璨的珠子，光华耀眼，我立即合上盖子，轻轻推开：“这谁送的，一定很贵吧？”
“是国君让人送来的。”
“国君？”我略吃一惊，随即想起了在赫都城里，还有一堆与阿辰有着或亲或疏关系的人。
曾经，我以为他们的存在和我毫无关系。
可是，我终于发现我错了，他们总是在不经意间，闯入我和阿辰已经平静的生活，再生波澜。
“那封信……”
“是国君的密信。”
“国君要你做什么？”
“他要我撤军回赫都，守卫皇城。”
“朝中，只有你吗？”
“不是。”阿辰的语气很平静：“除我之外，还有三名可以带兵的将领。”
“那——”
“以我手下兵力最多，最强。”
我沉默了。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么东元国君一定会召他回去，而且是以最快的速度，再联想起之前昭云公主的下嫁——我的心，忽悠悠地沉了下去。
这真是一局再分明不过的棋。
“你打算怎么做？”
“撤军。”
“带上我吗？”
“带上。”
“都已经做好决定了？”
“是。”
“何时启程？”
“后天，早上。”
我垂下眼眸。
其实，和阿辰重见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平静的生活不会维持太久。
事情果然如此。
“你若是不想去，我不会强求。”
“我和你去。”我毫不迟疑地答道，随即看见阿辰眼里燃起几许亮光。
显然，他是非常乐意听到这样的话。
只用了一天时间，侍剑四人便带着所有士兵做好了准备，次日清早，阿辰留下两千守兵，带着我和其他的人，返回赫都。
刚走到半山腰，负责探路的侍剑忽然打道返回：“禀报世子，山脚下有一支人马，挡住了去路。”
“哦？”阿辰高坐于马背之上，浓黑眉梢一扬：“是谁？”
侍剑沉默了一瞬，方才答道：“是黑夷的三王子，骜奔。”
“骜奔？”阿辰的双瞳蓦地瞪大：“你说骜奔？”
“是。”
“他好大的胆子。”阿辰唇边浮起几许冷笑：“本世子没有去找他，他可倒好，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传我命令，列阵。”
“是！”
我坐在马车里，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只觉一颗心沉得厉害，像是被大石头给压住。
车轮辚辚，碾着石子朝前驶去，在一片斜地上停下。
“你们守在这里。”阿辰沉声吩咐一句，打马朝前走去。
“阿辰！”我撩开帘子喊了一声。
“你做什么？”阿辰打马走回：“快回车里去。”
我抬头看着他：“答应我一件事——无论如何，不要伤他，就算是，回报他救我的情义！”
阿辰的眉梢本来扬了起来，可听见后面半句话，立即点头：“好，我答应你，不过琼儿，你也要答应我——从此以后，和他恩断义绝，再不许你在我面前，提起这个男人，知道吗？”
我放在裙上的十指蓦地攥紧。
“怎么？”阿辰定定地看着我：“你不愿意？”
“我。”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十分地别扭，真想从马车上跳下来，拿起武器冲下山去——依我的个性，真可能做得到，因为阿辰此时的表情，完全是在威胁于我，而我，是不接受这种威胁的。
“你不答应？”阿辰的目光冷了下去：“或者，你还在想着他？想和他一起回黑夷去？”
“你还记得，在西灵山上，答应过我的话吗？”
阿辰一愣，继而点头：“记得。”
“你说过，要设法让我和骜奔见上一面，对不对？”
“是。”
“那么今天，便是最好的机会，阿辰，我求你，算我求你，求你让我见他一面，了断我们之间所有的事，同时也求你——”
“你不必说了。”阿辰果断拒绝：“有件事，你最好明白，现在我和他是敌我互对，生死一线，纵然我不杀他，可是他呢，难道你敢保证，他有朝一日，不会将锋利的刀刃，搁在我的脖颈上吗？”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大声吼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和你同生共死！”
“你和我同生共死，那我的士兵们呢？他们也愿意吗？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妻儿老小，在他们之中，有朋友，有亲人，都死在黑夷骑兵手里，你可知道？”
“最后一次。”我定定地看着他：“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最后一次见他，最后一次劝他离去。”
“好。”阿辰终于点头，冲到马车前，掀开车帘，将我抱上马背，贴在我耳边道：“白婉琼，你最好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驾！”我还没来得及回嘴，马儿四蹄高扬，已经冲了出去，满嘴的冷风，封住我下剩的话语。
绕过一处山坳后，下面的情形一览无余——黑夷的铁甲兵列成数行：盾甲兵、弓箭手、骑兵、步卒，后面还有几架铁车，上面载着手持火箭筒的士兵。
“看见了没有。”阿辰薄薄的嘴唇凑在我的耳侧：“那就是你想见的人，看来他还真是瞧得起我，竟给我带来个如此大的惊喜。”
我只是徒劳地睁大双眼，定定地看着那个骑马踞于正前方，身负弓箭的男子。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帅气，黑色的发丝随风飞扬。
“你去问问他。”阿辰叫侍剑叫到跟前：“想干什么？”
侍剑领命而去，片刻折回：“齐禀世子，骜奔说，他兴师动众，只是想接回自己的妻子。”
“他的妻子？”阿辰冷笑：“呵呵，这哪里有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在哪？叫他立即让路，否则，本世子会让他尝尝，东元虎贲军的厉害！”
侍剑领命而去，片刻听得山下战鼓齐鸣，阿辰握住缰绳的手蓦地一紧：“看来，这场恶战是在所难免了！”
他“唰”地一声拔出刀，朝空中一举，立即下方数道焰火射向空中。
突然之间，无数身穿绿色战甲的士兵从树林里钻出来，围向黑夷军。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亲眼看到鲜血淋漓的厮杀，那么多鲜活的生命，转瞬便成了尘土。
“不要杀了！”
我突兀地大叫出声，用力想从阿辰怀中挣脱，他死死地箍着我的腰，低声吼道：“你想做什么？”
“让他们住手！”我使出全身所有的力量：“只有你了，算我求你，求你住手！”
“你求我住手？可是刚刚你自己也听到了，是他不愿意！是他坚持要进行这场战争！”
“不。”我摇头：“你让我下去，让我下去，我一定会说服他，一定会，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