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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承诺

我脚步走得飞快。

不再是未出阁时天真不解世事的少女,谙熟世间种种悲凉,对于那一丝灿若霞光,不再寄予期待。

士卒把我们领进偏殿,让我们静静地侯着,等待未知的命运。

阵阵香气在鼻端萦绕,身心渐渐地安宁下来。

纵然下一刻便是刀剑横颈,但,终归是下一刻。

隔着雕花扇门,却仍然听得前堂鼎沸人声,或言庆功,或说天下,或道群雄。

那是男人的世界。

权利、美色、金钱。

这个世界,都是为天下的男人准备的,供他们尽情享用。

“起歌舞!”

突如其来洪亮喊声,门扇大开,鼓乐起,我随着主舞之人,轻移莲步向那堂中。

各色各样的视线,顿时像蛛网一般,沾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上。

朗烈的声音响起:“今番大捷,在座各位功不可没,这酒宴,歌舞,均是为诸位所设,诸位喜欢什么,只管纵兴取之!”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道清音响起:“我要她!”

管弦之声顿住,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

“良世子还真是色急。”有人忍不住取笑道。

年轻男子只是看着我,眼眸中满是眷恋不舍。

朗烈皱起了眉头。

他自然,有着自己的盘算,尤其,我还在他身上,留下了致命的毒物,他不可能就这样轻易地放过我。

“世子。”终于,他站起身来,亲自下阶相迎:“世子何必要急在这一时?且先喝酒……”

“我不喝酒!”

良世子拂袖打断他的话头,眼中有着明显的不耐:“我只要她!”

朗烈转头看我一眼,眸中已经有了明显的左右为难。

“你跟我走!”少年竟顾不得许多,上前拉扯我的衣袖。

我微微一愕。

对于这突然出现的状况,很有些无措。

“世子。”朗烈也沉下脸来:“请借一步说话。”

“我知道了。”良世子目光灼灼地盯着朗烈,脱口言道:“你看上了她,所以不给我,是不是?”

朗烈眉头高高地皱了起来,他与我之间的纠葛,本无人知晓,他也不愿为外人知。

“将军。”我踏前一步,突然也想为自己争取——这位世子相貌清俊,跟他应不会薄待于我。

“嗯?”朗烈亦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将军向来最喜饮荷姑茶,小女必定为将军细心配之。”

“胡说八道!”不等我把话说完,朗烈便疾声怒斥:“本将军……”

他只说到一半,话声便戛然而止,只因看见我不停地使眼色。

“好吧。”朗烈终于妥协:“自今日起,这舞女便属于世子了。”

“好。”良世子迫不及待,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转头瞬间眼里光华灼灼:“琼儿,你是我的了!”

我也想笑,脸上的表情却很僵。

却任由少年牵了我的手,径直走出大厅,走向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他当真将我领回了自己的厢房。

房门闭拢,唯我们俩人,可以清晰地听见彼此咚咚的心跳声。

“我。”他目光闪乱,想要瞧我,却又不敢,只在房中游移,片刻方咬咬唇畔道:“我,我暂时住在这儿,没有别的地方,委屈你先住着,等,等回了东元,我必向父亲禀报,娶你为妻。”

娶我?

刹那心头剧震。

这少年可真是单纯得可爱,不问我的来处,不问我的过去,竟一心认定,一心要娶。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在他即将踏出房门的瞬间,我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他扶着门框,怔立小片刻:“不管你是什么人,从今天开始,便是我的世子妃。”

说完,他迈了出去。

我沉浸在久久的惶惑之中。

全然弄不明白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命运真是让人无法琢磨。

上一刻还是亡国宫嫔,下一瞬却又是世子之妃。

走到妆台前,我坐了下来,望向镜中的自己——云鬓花颜,美丽依旧。

我笑了。

心中诸般疑团忽然消散。

自古少年爱嫦娥。

单凭这一张面孔,一副身段,足以引得无数人上钩罢?

可我心中却没有丝毫得意,而是苍凉。

罢了。

管他是福,抑或是祸,只贪恋这一刻的安稳罢。

卸去钗环,走到床边躺下,拉过被子覆在身上,却久久难以成眠,心中竟像是记挂着什么,恰月晖淡淡,照彻窗纱,便披衣而起,打开门扇,却一眼瞧见那少年立于廊下,满肩霜华。

我心头一震,怔立在地。

一刻,两刻,三刻,月亮于云中缓缓滑移,少年的身影却是中斯坚定。

晨露渐渐地浓了,院中的气温愈发地低,少年抬手掩唇轻咳。

踏前一步,我将身上柔软披风覆在他的肩头,深深注目于他:“你何苦?”

他不说话,只是瞧着我微微地笑。

我从来没有这样的体悟。

他清澈目光仿佛流水,淌过我冰雪覆盖的心房,倾尽全力想在那里留下岁月的痕迹。

“良世子?”我低唤:“是良世子吗?”

“哦。”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有些慌乱地道:“不,我姓韩,名景良,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我却没有回答,转头望了一眼空中明月:“良辰,美景,不如,唤你阿辰如何?”

他双瞳剧震,不禁握紧我的指尖:“阿……辰?”

“对。”我点头,唇边全是笑意:“阿辰,好不好?”

“好,好。”他已经呆住,作不得声。

“阿辰,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好好地活着。”我说完,将他身上披风拢好,踮起脚尖,在他额头上留下轻轻一吻。

纵然是这样的萍水相逢,我亦不愿辜负他这番心意。

直到我回到房间里,他仍旧站在外面,痴痴地望着我的窗户。

第二日却是个响晴的天,我才刚起来,阿辰已捧着盆水走进房里,将水盆放在木架上。

我取了布巾,浸湿了水,轻轻擦拭自己的脸颊,转过头来时,却见他手中已经多了盒胭脂。

“擦上试试。”

宫中愁云缭绕,房内却情意绵绵,我嫣然一笑,也愿贪这一时之欢,接过胭脂盒,挑了些出来,均匀抹在脸上,他瞧着喜悦,低下头来衔住我的朱唇,辗转深吻。

“抓住她!抓住她!”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忽然传来,阿辰抬头,眼里掠过几许不耐:“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细瞧瞧。”

“好。”我微笑点头,拿过一串玛瑙珠,于掌中细细把玩。

忽听“砰”地一声,房门忽然被人撞开,却是一名宫女,披头散发地闯进来,扑通跪在我的面前,双手攀住我的裙角,声声哀怨地道:“姐姐,救我,救我!”

我还没回过神,一队士卒已经闯了进来,将我和躺在地上的宫女一齐团团围住。

“小贱人!”领头的将领走到宫女身旁,先一个耳光重重地甩在她脸上,然后将她整个人给拎了起来:“你还敢跑!”

“等等!”我实在看不过意,出声喝止,未料将领斜瞥我一眼,脸上横肉抖动:“怎么?想管闲事吗?”

“她年纪尚幼,或许不懂事,冲撞了将军,还请将军见谅。”

将领上下打量我,忽然笑了,踏前一步,竟伸手朝我脸上摸来,口内嘿嘿道:“是,她不懂事,看来你很懂事,要不这样,你跟本将军回去,本将军便放了她,如——”

他话音未落,突兀一声闷哼,身子已经倒地,跟随的士兵们一看,纷纷聒躁起来,呛啷啷拔出刀剑,纷纷朝向行凶之人。

场面瞬间静寂。

猛可里一声爆喝:“滚!马上滚!”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不决。

一来眼前少年虽有世子之名,却无实权于手,再则年纪尚轻,断难服人。

“没有听到吗?”少年一张脸涨得血红,再次扬起手中长剑,士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才弯下腰,扶起倒地不起的将军,缓步离去。

“琼儿。”抛下手中长剑,阿辰扑过来将我紧紧抱住,身体却微微颤抖:“你还好吧?”

我轻轻将他推开,看向那名破门求助的宫女。

“小女多谢两位救命之恩。”

她扑通跪下,冲着我连连叩头。

“起来罢。”我近前将她搀起:“你是哪个宫里的?叫什么名字?”

“小女姓夏,是夏尚书的长女,名唤云珠,才,才入蕴秀宫。”

“哦。”我心下已经雪亮——那蕴秀宫也算是宫中一处景致,其存在的意义却难为外人道之,观这女子唇红齿白,面若桃花,也难怪会选在蕴秀宫。

“姐姐可是觉得小女不妥?”见我只是瞅他,夏云珠先自惶惑,低头仔细地看着自己。

“不是。”我微微浅笑:“妹妹不必多礼,只是现下宫中纷乱,怕是处境堪忧呢。”

“正是如此。”两行泪水自夏云珠眼中潸然而落:“云珠命薄,当此乱世,还请姐姐指点一二。”

我亦叹:“哪有什么好指点,不过是各自凭命罢了,你我既见面,少不得帮你一把,从今日起,你便只在这宫中,千万别到处走动。”

“妹妹理会得,多谢姐姐,多谢……良世子。”她转头,朝着良世子轻轻一福,转身袅袅婷婷离去。

直到屋子里安静下来,良世子才道:“我已在宫外寻得一处安身之所,今夜便带你离开。”

“今夜?”我微微一怔。

“怎么?难道不好吗?”

“当然不是。”我矢口否认,想说什么,却又住口。

阿辰却已经等不得,突兀伸手,扣住我的腕:“我已经决定,立即,带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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