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看去,侍墨满身是血倒卧于地,台上还有数名黑衣人,不过眨眼间的功夫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任何事都没有发生过。
再落下地面,已然身处一座军营中,四周全是执戈而立的士兵,个个面色肃然。
“进去!”一个黑衣人伸腿踹了我一脚,我向前扑倒,跌入一座宽阔的大帐内。
“没有抓到韩景良?”
“齐禀元帅,没有,在梦河城中,只发现这个女子,据说,是韩景良的夫人。”
“韩景良的夫人?”坐在正中主位上的男子显然有些怀疑:“可是,据本帅所知,韩景良未曾大婚。”
“属下不知。”
“也罢,既然已经抓来,不妨试试。”男子说完,沉声命令道:“且抬起头来,让本帅好好瞧瞧!”
我恍若未闻,仍旧低垂着头。
男子冷哼一声:“还有些脾气,来人,把她的头抬起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侧伸来,强行将我的头抬起。
四目相对,我只看见一双猎鹰似的眼,面容阴戾。
“想不到,韩景良这小子,居然如此有艳福。”男子啧啧两声:“倒算得上倾国倾城,美人儿,本帅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沉默。
后面一脚踢来,恰好踹在我的脊梁骨上,我伏倒在地,却听叮地一声,却是金簪恰好掉在手边。
看着那锐利的簪尖,我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当锐利簪尖对准那元帅的喉咙时,对方仍然未能回过神来,不单他没有想到,就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有如此强悍的爆发力。
“你——”他惊愕瞪大双眼,呆呆地看着我。
“放我走。”我目光冷沉,一字一句地道。
他吃惊地看着我。
“放我走。”我簪尖刺进他的肌肤。
“好。”他终于点头。
“给我一匹快马,另外,我要和你做笔交易。”
“好。”
一个体格健壮的男子,却被我制得服服帖帖。
我是穿着一身男子铠甲走出营帐的,跃上马背,我一声长喝,马儿立即四蹄高扬,朝前方奔去。
没有想到,完全地没有想到,我竟然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从千军万马中脱困。
“杀了他!”后面喊声震天,有不少人马尾随而至,在我后方呈扇形分散开来,个个手拿长弓,指着我的后背,但我却丝毫不以为意,只是纵马狂奔,箭矢如雨,纷纷激射而至,钉了一地。
但我还是成功地摆脱了追兵,抑或不是成功,只是——
当我站在小山坡上,回望那一段来时的路,仍然觉得心有余悸。
真的是乱世。
人心飘零。
我白婉琼,又是只身一人在这世间,那一刻我却觉得内心深处格外地安宁。
转头看向赫都的方向,我的心中服起几许悲凉——阿辰,没有了你的感情,可是我却觉得,放下了什么,很多时候,放下也是一种解脱。
放下,意味着离开,阿辰,我要离开你,去一个谁都没有的地方,开始自己全新的生活。
我喜欢那样的生活。
只是你……
你会落寞吗?
还是回到那些歌舞升平的日子?你会开心吗?
倘若我们从未相见过,或许,你不必有太多的顾虑吧。
“驾。”一声长喝,我打马急速而去。
不再是那个偎在男子怀中百媚千娇,寻求宠爱的女子,或许白婉琼,会有另一片天空。
邱国营地。
“将军,广威侯世子带领数万铁骑,在帐外叫阵。”
“哦。”邱国将军孟虎双眼微微眯起,脑海里忽然闪现出适才那女子的面容,犹在震惊中未能回过神来,不管他怎么想,都没有料到,那看似娇弱的女子,居然有惊电载雷般的气势,那鬼魅的身影,以及脱口而出的话语,无不带着一种刺刀般的尖刻。
“我要跟你做笔交易……告诉韩景良,我在乱军中,失踪了。”
告诉韩景良,我在乱军中,失踪了。
“取本将军的战铠来。”
“是。”士兵领命而去,不多会儿,捧来一件战铠,孟虎接过,慢慢地穿上身,心下却有几分不确定。
“将军?”士兵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由轻轻地喊了声。
“不用管。”孟虎摆手,拿起佩剑,慢慢地走了出去。
他骑着马从帐篷里走,双眼微微眯起,朝前方看去,但见宽阔的广场上,一人昂然而立,后方兵卒齐齐列阵,旗帜鲜明,上写一个斗大的“韩”字。
如此英武的男子……
只是略一思索,孟虎打马上前,扬声道:“你可是韩景良?”
“是。”韩景良双眸微眯。
“你领大军来此,有何用意?”
“一为将尔等逐出东元,二来,是为了我的爱妻。”
当这两个字从口中说出时,孟虎不知怎地,竟听出种泣血的伤悲,他摁住剑柄的手,随之一抖,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韩公子,你的心情本将军理解,但本将军有件事,也要告诉公子。”
“什么?”
“我确实命人,从梦河城中掳来一人,但不知道,是不是韩公子的妻子,另外,她,已经离开了我军营地。”
“你胡说!”不待孟虎将话说完,韩景良便厉声斥道:“她一介弱女,且人生地不熟,能去哪里?”
“她是孤身弱女,可却未必像公子想的那般娇弱。”孟虎说完,抬起头来:“本帅脖子上的这条疤痕,便是她刺伤的。”
韩景良定定地看着孟虎,半晌,确定他所言不假,心里反而更加焦急——在这兵荒马乱的世界里,琼儿能去哪里呢?
“驾!”韩景良一声暴喝,拨转马头,率领大军返回梦河城,才回到城中,他便急不可耐地往外冲。
“世子。”侍剑一个箭步踏出,将韩景良拦住:“您去哪里?”
“本世子要去寻妻!”
“世子,您应该知道自己眼下重任在肩——倘若孟河城失守,皇上降罪下来,那——”
“不是还有你们吗?”韩景良眼里几乎能喷出火来:“你们是做什么吃的?还非得本世子亲自坐守?”
“世子,就算您没将梦河城的安危放在眼里,那您自己呢?”
“没有琼儿,我做什么都没心思。”韩景辰不假思索,重重一拳砸在桌上:“三十二个时辰,本世子离开侯府不过三十二个时辰,就发生了如此重大的变故,你们——”
“小的知罪!”侍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是小的安排人手不力,给了敌人可趁之机。”
韩景良叹息,他何尝不知道,白婉琼的失踪,和侍剑四人半点关系都没有,可是他心里的焦躁,又有谁能明白?
“世子,小的已经派人出城寻找夫人,想来再过不久,就会有消息,请世子安心。”
“安心?你让我……”想起那个纤弱的女子,韩景良心中就一阵难受,回想在梦河城中度过的这些日子,恍然竟如一梦。
“我知道了。”韩景良摆手,令侍剑等人退下,然后走到桌边,伸手摁住桌角。
“阿辰,你会保护我的吧,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会保护我,是不是?”
“阿辰,阿辰,阿辰……”
“琼儿!”韩景良忽然大吼一声,低下头砰砰往桌沿撞去。
侍剑等人在外面听见动静,却一动不敢动。
直到整个人筋疲力竭,韩景良才软倒在地,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夜色黑沉,我在茫茫荒原上疾驰,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想去哪里,想看到什么,想知道什么,但却有一种奇怪的,洒脱的感觉。
脱离阿辰的保护,我并不觉得恐惧,相反十分地轻松和自在——终于,我不需要看韩夫人的脸色,不需要顾忌韩府中上下人等的揣测,不需要……
抬头看向前方,似乎见到一缕微光,我心中一动,拨马向前,跑出一段距离后,发现那是一座小小的茅屋,我心中一动,遂翻身跃下马背,将马拴在棵树上,迈步走进房中。
房里只有一张桌子,两条凳子,坐着对母子。
老妇人眼睛已经瞎了,突然听见人闯入,便转头道:“阿木,出什么事了?”
“娘,是,是进来了一个兵狗子。”
年轻男子看着我,眼中满是惊惧。
“什么?”老妇人一听怒火升腾,伸手从门边抓起根木棒,就朝我劈头盖脸地打过来:“打死你这个兵痞子,打死你!”
“大娘!”我伸手擎住木棒:“我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女子,这身衣服,是我捡来的。”
我一面说,一面将头盔给摘了下来,青丝散落一肩。
妇人和男子都惊呆了。
“阿木,她说的,可是真的?”
“是,娘,她确实是个……女人。”
老妇人警惕之心顿去,扔掉大棒:“这年头,人命比纸贱,活在这世上,着实地不容易。”
老妇人一面说,眼里一面落下泪来。
“老人家,这儿,就您和您儿子住吗?”
“以前,还有我的老头子,和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老人说着,不禁悲从中来:“可是老头子上山打柴的时候,摔下悬崖,死了,大儿子被抓了壮丁,小女儿,被一个山寨王给抢了。”
我沉默。
虽然从小就听父亲说,外面的世道很混乱,可我毕竟生于官宦之家,从小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对于人世间的悲凉,并不愿过多涉足。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谁都不作声。
“咕。”我的肚子忽然叫了一声,这才想起来,自己打邱国军营里出来,还未曾吃过东西。
“姑娘,给你这个。”青年男子将一个粗瓷碗推过来。
我定睛看时,里面装着两只木薯。
若在从前,这样的食物绝计是到不了我跟前的,但是现在,只能将就着吃些。
我拿起木薯,剥掉一小块皮,眼角余光却见青年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我手里的木薯。
心中一动,我将木薯还给他:“吃吧。”
他迟疑地看了我一眼,脸色显得很困窘。
“这样,我们一人一半。”
我说完,将木薯分作两半,将其中一半递给他,青年男子这才接过木薯,连皮都不剥,就塞进口胡乱嚼着,硬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