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都没有想到,阿辰送我去的地方,竟然是一个山洞。
一个十分隐秘的山洞。
他将侍剑四人留在半山腰,单独带着我上了山。
进入树林后不久,我就完全失去了方向,只能抓着阿辰的手,任由他带着我往前走。
忽然,阿辰停了下来,慢慢地弯下腰,在地上摸索着,扫开地面一片枯叶,露出下方的石盖,石盖上有个小槽,似乎可以放什么东西。
确定无误后,阿辰从怀里掏出只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只黑糊糊的物事,轻轻地放进小槽里,短暂静默后,石盖开始旋动,里面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然后缓缓朝地面升起。
从外面上看去,就像一个圆圆的石堡。
“进来吧。”阿辰拉着我走进石堡里,石堡缓缓地下降,眼前的光线变得黯淡下来。
半柱香功夫后,随着“咚”的轻响,石堡坠至地底,前面隐约可见亮光。
“你小心些。”阿辰握住我的手,带着我走出石堡,一路前行。
水滴声从前方传来,越是往前,越是清晰。
当我们再次停下来时,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怪异的景象——一大片水泊上空,横七竖八交错着无数的铁链,就像蛛网一般,蛛网的正中间,躺着一个人。
难道,这就是阿辰说的生死之交?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阿辰,却见他对我使了个眼色,我后退两步,看着阿辰一步步走到水泊中央,双手环胸,朝着空中深深一揖:“慕容兄,韩景良来看你了。”
他接连说了三遍,空中那人却没有丝毫反应,显见得性子孤傲至极,阿辰却不以为意,仍然定定地站在那里。
又是大半个时辰过去,头上那人才慢慢坐起,居高临下地看着阿辰:“你来,就没什么好事。”
“若不是性命悠关,景良也绝不敢来打扰慕容兄。”
“说。”
“景良有些重要的事待去处理,期间劳烦慕容兄,代为照顾此女。”
“女人?”怪人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数倍,两道犀利目光朝我看来,让我感觉自己就像被利剑刺中心脏。
“还是个漂亮女人?我说韩景良,你还真是会欺负人,难道就不知道我慕容鬼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被困了数十年,最想要的,就是女人吗?”
没想到他说话如此露骨,我不由怔住,却听阿辰朗声道:“可我手里,有比她更吸引你的东西。”
“哦?”慕容鬼显然被勾起了兴趣:“那你不妨说说看。”
“自由。”阿辰轻轻地吐出两个字,却像一记闷雷,砸中慕容复,他呆了许久,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我没有听错吧,你说什么?”
“自由!”阿辰再次重重地重复道:“我,可以给你自由!”
“就凭你?能斩断这困锁我三十年的寒铁锁链?”
“即使不能。”阿辰的语气还是那样平静:“可你也不要忘记,这三十年来,是谁在照料你?”
慕容鬼沉默。
“我知道你是个邪恶之人,做事向来我行我素,不会理睬任何人,但,三十年下来,想必你心中,也有所动摇吧?”阿辰说完,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他:“在这世间,纵父母妻儿,可有人能够如此全心全意地待你?”
慕容鬼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就算你说得有理,我可以替你照看这个女人,也请你不要食言!”
“琼儿。”阿辰这才转头看着我:“你在这里安心等着我,事情办完了,我就会来接你。”
“阿辰。”我知道他一定要去办一件十分紧要的事,否则也不会如此安排,可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他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我一定,会回来的。”阿辰说完,转头疾步离去。
石洞里安静下来,只听见水滴的声音。
“喂。”见我一副丧气的模样,慕容鬼忽然道:“女人,你就那么放心?”
我没有答话,只是走到壁边蹲下,随时拾了块石子,开始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字。
“女人。”慕容辰的脾气显得很是焦躁,十分不耐烦地吼道:“你在那里做什么?为什么不说话?”
我根本不想理他,继续在地上写字,忽然一块石头飞来,正中我的额头。
抬手摸摸脑门,掌心一片湿腻,而我却似丝毫不知道痛,又埋下头去写字。
“真是个怪物,也不知道,韩景良那小子怎么就看上了你。”
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我始终毫无反应,慕容鬼大约也觉得我太过乏味,不再逗我,横躺在锁链上开始呼呼大睡。
石洞里的气温渐渐低了,我身上阵阵发凉,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正暗自担心一夜过去自己会不会变成冰块,忽然一缕劲风凌空飞来,正中我的头顶,竟然从百汇穴港灌入我的体内,自上而下,汇入丹田之内,我全身顿时暖意融融。
一个人的命运,是在什么时候改变,往往是人力无法预料的。
正如此刻的我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睡去,而且睡得很沉,很沉。
“琼儿。”
一声满含忧虑的轻呼,忽然传入我的耳中:“琼儿,醒醒。”
我睁开眼,惊异地发现自己躺在阿辰的臂弯之中,而他满脸胡茬,似乎老了好几岁。
“阿辰?”我的眼里全是疑惑,抬起手来,轻轻地触碰他瘦削的脸颊:“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们先出去。”阿辰来不及解释什么,俯身抱起我,急步往洞外而去。
直到清新空气扑面而至,我才彻底清醒过来。
“琼儿对不起。”阿辰的眼里满是歉意:“我也是不得已。”
“没什么。”我摇头:“你的事都已经办好了吗?”
“嗯。”阿辰点头:“至少现在,没有什么能威胁到你。”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带你回去……嗯,不回京城,去梦河城。”
“梦河城?”我微觉意外:“那是什么地方?”
“是我的封地。”
“封地?”我微微撑起身来:“那你从前怎么都没有跟我提起?”
“我一直住在赫都。”阿辰深吸一口气,眸中有着我看不懂的忧虑:“不过既然有了你,还是去梦河城比较好。”
“我都听你的。”我抱紧他的脖子,深深地看着他:“只要你在,哪里都是我的天堂。”
“好。”他点头,深深吻住我的红唇,然后抱着我朝树林外走去。
很意外地。
他没有带我回赫都,而是上了一辆马车,一路疾驰,到京郊秦桥与侍剑四人汇合,尔后带着他们一路狂纵。
马车不停地颠簸着,我伏在阿辰怀里,脸色苍白。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抬手,揉着自己的胸口:“难受,很难受。”
“我帮你。”他伸过一只手来,替我轻轻捏按,很快,我就觉得舒服多了。
“等到了梦河城,我可以天天陪你看莲花灯,吃绿豆酥,茯苓饼。”
我没有答话,只是侧头看着窗外,起伏的青山缓缓地向后退去。
“琼儿。”他用手推推我:“你怎么了?这些日子以来,你似乎特别地安静。”
“我只是想休息。”
“好。”他拥我入怀中,轻轻摩娑着我的发际:“琼儿乖,琼儿乖乖。”
明明什么事都没有,我却不禁潸然落下泪来,一滴一滴,全都掉在他的掌心。
梦河城。
是一座梦幻般的城。
常年不会结冰的河水,河面上永远都飘着莲花灯。
城里有最好吃的绿豆酥、茯苓饼,以及各色新鲜的水果。
阿辰果然没有说谎,他总是陪在我身边,哪里都不去,纵然我做的都是最无聊的事,他却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我最爱坐在四面透风的凉亭,歪在他怀中看古藉残本,有时候学着做一两首词,阿辰总是视若珍宝。
我还喜欢放莲花灯,一盏接着一盏,放满整个池子,再开水匣将它们都放出去。
阿辰总是纵容我,让我像个孩子一样,在梦河城里到处乱跑,去东街买串糖葫芦,西街买桂花糖,南街买胭脂,北街买衣服。
我残余的青春,在梦河城纵情绽放,却不知道城外早已干戈四起,流民遍野。
一日晚间,我回到府中,却不见阿辰,欲寻侍剑询问,也不见人,找来找去,最后在厨房看见了侍墨,便将他唤出细问。
“世子半个时辰前离城,回赫都去了,说,两三日功夫便回。”
“半个时辰前?”我眼里不禁添了几分恼怒:“为何不派人叫我?”
“世子说,事情并不紧急,不必知会夫人。”
“是吗?”我眼里不禁添了几许失落。
“夫人不必如此。”侍墨赶紧道:“世子已经说过,最迟明日傍晚,便可回城。”
我放下心来,回到房间里,好好地收拾梳妆一番,方才安枕而眠,谁知半夜里,却被一阵急促的鼓声惊醒。
“侍墨!”我抓起件外袍披在身上,急匆匆出门,却见侍墨一身戎装快步奔进:“夫人!请跟小的来。”
“出什么事了?”我一面跟着他往外走,一面问道。
“是流寇,有流寇攻城!”
“流寇?”我的眼里满是疑虑:“梦河城离赫都不足百里,哪来的流寇,还有,既有流寇,为何从前都未得到消息?”
“这些事,以后再说。”侍剑领着我一路奔上一处高台,我离奇地发现,台上竟然有一座造型十分奇怪的小房子。
“这——”
“夫人,请您先进房中,侍墨无论如何,都会护夫人周全!”
我略一迟疑,到底弯腰进了房内,却见侍墨手摁剑柄,走到栏杆边,低头朝下看去。
是时风起云涌,鸟雀哀鸣,我正胡乱揣测出了什么事,忽听侍墨一声疾喝:“谁?”
还未回神,一股巨力袭来,瞬间将木屋击得粉碎,而我被一双手从屋里拉出来,带着飞上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