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让我受到任何伤害?
很多年后,想起这句话,我总是哑然失笑——不让我,受到任何伤害?
女孩子在年轻的时候,总是会沉浸在男人的柔情蜜语里,也许,只有在某个命运突然转弯的瞬间,才能看见世界的残酷。
男人的世界,和女人的世界,向来是不同的。
男人谋求的,是生存,是如何更好地生存。
那么女人呢,似乎天生都是将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的,只有当有一天,她们对男人失望或者绝望的时候,才会看到属于自己的力量。
我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可以变得很强大的女人,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变得强大,变得逆转整个天地,可是世事是如此地残酷,当你寄予希望的一切纷纷离你而去,你,还能做什么呢?
阿辰开始筹备我们的婚礼,广威侯府世子成亲的消息,渐渐传遍了整个赫都城,而我只安然立于庭中树下,仰望着湛蓝的天空,遥遥回想在龙华城的那些岁月。
悠闲的,清纯的,凝重的,喧哗的,经历得太多,心就慢慢地沉淀了。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突如其来的声音,唤回我的思绪。
“夫人。”我转过身,看见韩夫人正定定地上下打量我,眼里带着几分刺刀般的尖厉。
“恕小女不明白,您话里的意思。”
“不。”韩夫人毫不迟疑地道:“你明白,不但明白,而且非常清楚。”
“夫人?”
“我不管你是为什么原因接近阿辰的,但我很确定一点,你给广威侯府带来的,只是灾难和羞辱。”
“所以,您才三番四次,想尽办法,要赶我走吗?”
“不。”韩夫人摇头:“我赶你走,最重要的原因,是你父亲。”
“我父亲?”虽然心中早有预料,可是突兀听韩夫人说出口,我还是大大地吃了一惊:“我父亲……”
“你父亲白荣川,曾是我的未婚夫。”
“什么?”我惊愕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
“这个故事,很久远……”韩夫人抬起头来,看着院中的秋芙蓉,似乎陷入了绵长的回忆之中,不过她脸上那种憧憬的表情只是转瞬即逝,很快便流露出我熟悉的冷漠和厌恶:“你们白家,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人,你也一样!”
“看来夫人对我成见,是无法消除了。”我微微一笑,并不打算退让:“可是上天,既然让我遇到阿辰,只能说明我们之间有极深的缘分——夫人,我深爱阿辰,也请求您,能让我和他在一起,因为我相信,世间唯有我,才能给予阿辰幸福。”
“幸福?”韩夫人眉梢挑了起来:“白婉琼,你知道什么是幸福吗?你还有资格,提这两个字吗?”
像是一桶刺骨的冰水,突兀从半空中泼下,我全身蓦地僵冷,上下牙齿咯咯作响。
韩夫人唇角挑起,眼中满是讽刺:“看这赫都城中的官宦之家,就算九品小官,找的也是冰清玉洁的女子,可有你这般朝三暮四之流?”
我凉凉地笑了。
是啊。
不管我怎么做,终究难逃这样的恶名,也无从洗刷那过去的耻辱。
没有遇见阿辰之前,我是毫不在乎,别人如何说我,嘲讽我,讥刺我,践踏我,我都视若无睹,只因那时我是一个人,可以将满世界当成空气。
可是现在,我有了阿辰,尽管从一开始,他就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他不在乎,也绝对不会背叛,可是这样的感情……
韩夫人始终没有言语,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我,似乎在揣摸我的心意。
“那您觉得,我离开,对阿辰就会很好吗?”
韩夫人似乎想不到,我会议这样说,一时愣住。
“如果您觉得,我离开,阿辰能够幸福,那么,”我笑了,那一笑如春花绽放,看得韩夫人几乎花了眼:“我会离开的,以一种平和的,不伤害任何人的方式离开,只是希望您,能替阿辰找一个他喜欢的女子。”
韩夫人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我略一欠身,缓步离去。
很久了。
早在清凉台那些绝望的日子里,我就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倘若有一天能够脱困,我将,不会再按照任何人的意愿活着。
哪怕,是自己最心爱的人。
我不愿再为世俗,委屈了自己。
阿辰,你确实爱我。
我也确实爱你。
可倘若红尘终究容不得你我……
摊开手,任由一片花瓣轻轻地落在掌心,看着那柔软洁白的花儿,我唇角流露出一丝寂凉的笑……
母亲常说,一个人只有在生命即将结束之时,才能看得到,自己内心深处最想的,是什么。
我相信。
当我们活着的时候,总是有太多的不得已。
不得已去爱。
不得已做一些事。
不得已……
或者,只有当灵魂离开躯体,才能放开胆量,去追随自己真正想追随的吧。
我是白婉琼,是白荣川的女儿。
可还有谁会记得?
世人所津津乐道的,永远只是我如何被世宗所宠爱,却又背着世宗,勾引了高宗,尔后红颜祸后,致使高宗国破家亡。
背负如此沉重的罪名,活在世人的诟骂中,没有人想象得到,那少女伏在刑房之中的颤栗和哭泣。
“琼儿。”
男子担忧的声音传来。
我转过头,看着那立在阳光里的男子,忽然想要哭泣。
我扑进他的怀里,犹如飞蛾扑向火焰。
不惜一切。
“琼儿。”他的眼里满是惊痛:“你怎么了?”
“可以让我,放纵地痛哭吗?就这么一次?”
“当然啊。”他点头。
我抱着他的双臂,纵情任泪水奔流,心里却生出一种玉石俱灭的快感,若然就这样死了,倒是适得其所。
直到双眼干涸,我才抬起头来。
他疑惑看我许久:“是不是母亲又责怪你了?如果是,我这就去找她!”
“不。”我扯住他的衣袖:“没有的是,你别瞎胡闹。”
“怎么是瞎胡闹呢?”阿辰也终于发作了:“我带你回侯府,是想让你开心快乐,不是让你难受的?倘若你不开心,那我带你走!”
“你不是说,不能离开赫都吗?”
“昨晚我想过了。”阿辰的双眼变得坚定:“为了咱们俩,我,带你走!”
“你说什么?”我惊愕瞎大双眼:“阿辰,你,你……”
“你不用怀疑,从现在开始,你听到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会带你离开,从此以后,天涯海角,只有你我二人相随。”
“可韩夫人呢?她毕竟是你的母亲,难道,你要置她于不顾吗?”
“母亲……她一定会原谅我的。”
阿辰说完,一把握紧我的手:“你不用再犹豫,我说过带你走,那就带你走!”
回到竹溪院,阿辰立即命令侍墨四人收拾行李,四人都吃了一惊,可是看阿辰不像随便说说的模样,于是只好照做。
“夫人,夫人。”
顺娘快步奔进房内,却见韩夫人一身素衣,立在佛像前,不由吃了一惊,赶紧跪下;“夫人,您这是——”
“我都知道了。”韩夫人双手垂于身侧,后背挺得笔直:“那孩子,和他父亲一样倔强……”
“那我们……”
“做我们该做的事。”
当第二天,我和阿辰坐着马车,走出侯府大门时,眼前出现的,是一幕我们怎么都想象不到的画面——韩夫人一身素主,手中捧着广威侯的牌位,领着府中上下近百口人,跪在阶下。
“母亲。”阿辰从车内抢出,奔至韩夫人跟前,“您这是做什么?”
“广威侯膝下只你一脉,倘若你走了,我们怎么办?这上下百余口人,又该怎么办?”
“母亲,我……”
“你可以不顾忌我的死活,不顾忌你父亲身后的名声,难道你还能不顾忌他们的荣辱悲欢吗?”
“她。”韩夫人抬手指向马车:“难道在你眼里,一个亡国之姬,竟比你所拥有的一切,更加重要吗?”
“母亲!”阿辰十分地迟疑。
“你们。”韩夫人转头,看向身后所有人等:“还不去求你们的新主母,唯有她,才能令你们的主子改变心意,才能保你们富贵,保你们的妻小衣食无忧。”
韩夫人一言既出,顿时,所有人都韩马车围过来,跪在地上不停地砰砰磕着头:“夫人,白夫人,请您行行好,请您行行好吧,不要带走世子,他是侯府唯一的希望啊。”
天很冷。
是真地很冷。
漫天的雪花忽然就飞了起来。
隔着轿帘,我静静地看着那个女人,忽然间明白了一件事——只要她还活着,今世今生,我和阿辰绝无可能。
明明,我们都是阿辰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可是突然间,为什么却成了死敌?
她不会动我。
也不会伤我,却有千百种的法子来对付我,让我无从还手。
“白夫人……”轿外的喊声愈渐凄厉,我伸手撩起帘子,走出马车,一径走向阿辰,也屈膝跪下。
“你这是做什么?”阿辰吃惊地看着我,伸手欲将我搀起。
我仰头,看着他笑:“有件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什么?”
“我,有你的孩子了。”
“你说什么?”
风雪愈发地大了,阿辰听不见我的声音,加重语气道。
“我有你的孩子了,所以,我们不能离开,广威侯府,是最好的地方。”
“你有我的孩子了?”阿辰眼里的惊喜,烈如日晖。
“嗯。”我点头。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冲淡了所有的悲凉,彻底逆转整个局面,所有人都兴奋起来,争相互告。
韩夫人眼里划过丝冷光,很快变得平静,移步近前:“良儿,婉琼有喜,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你至少应该去你父亲坟前拜祭一番,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吧?”
“母亲。”阿辰却高兴得完全像个小孩子,哪里还顾得上其它:“母亲,我有孩子了,您听见了吗?我有孩子了!”
“我知道。”韩夫人点头,掩去自己所有的情绪:“良儿长大了,也有自己的孩子了。”
“那母亲,我们是不是应该,立即举办婚礼?”
“婚礼?”韩夫人的脸色倏地变了,就像喉咙口被一根鱼刺卡住,作声不得。
“你们呢,说是不是?”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大觉意外。
“侍书,”阿辰不管其他人怎么想,站在门口开始发号施令:“你去德源斋,预订酒席,侍剑,你立即去翠玉楼,让老板赶紧地加工首饰,侍琴,你的任务是去天衣阁,侍墨,你把我前些日子写好的喜帖全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