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我。
“你为什么不说了?”我奇怪地看他一眼:“我正听得认真呢。”
“那一次,我被他们堵在一处名唤落日的山谷里,他们派出了十八名绝顶的高手,将我团团围住,然后由最后一个藏在暗处的人动手,抓住千钧一发之机——真是千钧一发之机啊,血蜒,进入了我的身体,咬噬我的五脏六腑,就像你曾经感受过的那样,剧烈的疼痛让我几乎发疯,我原本以为,自己会那样死去,可是老天似乎要留我一命——我被他们带到深谷的最底部,原以为那里是一片绝壁,谁知道我在最最绝望之时,挥手朝后拍去,却拍出一个无人知晓的秘洞来,我不假思索,钻进洞中,却发现那个洞很宽,很广,而且洞道纵横交错,密如蛛网,我手捂胸口,匆匆地奔走着,身后杀手紧追不舍,但可笑的是,我在黑暗里的感觉,实在比他们敏锐太多,所以,我连番躲过他们致命的追杀,反过头来,借着地利之便,将他们一个个杀死!”
“六天以后,浑身沐血的我从洞里走出来,发现天是红的,地是红的,石头,也都是红色的。”
我不禁禀住了呼吸,很显然,这样的故事,是从前的我,根本无法想见的。
“怎么样?故事是不是很好听?”
“你好像,没有讲完。”
“当然没有讲完。”辰君微微一笑:“因为我现在饿了,很饿很饿,我想吃饭,你是选择和我一起吃晚饭呢,还是在这里等着,等我一会儿回来,再给你讲故事?”
“自然是跟你一起去吃饭。”我不假思索地道:“反正我现在也要‘进入另一个世界’了,倒不如多少享受一会儿,是一会儿。”
“很不错,很聪明的选择。”辰君点头:“跟我来吧。”
他再次带着我,穿过长长的回廊,走进一间宽大的餐厅,里面放着一张很长很长的桌子,桌上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饭菜。
“请。”辰君退到一旁,微微躬身,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他表现出十足的温文和从容。
然而,我心里却很清楚,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假象,但这个男子身上有太多的谜,吸引着我,更让我奇怪的是,明明知道他所想要的,只是我这具身体,可是我对他,却生不出多少抗拒来。
走到桌边坐下,我定睛看去,却发现桌上的菜肴和早晨所吃又有所不同,竟然……有肉。
看到肉,我双眼放光,本能地伸筷想去挟,但脑海里随即想起雪娥说过的话,于是放下筷子,转头看向辰君:“我可以吃吗?”
“当然。”辰君点头:“摆在这儿,就是让你吃的,不然,还让你眼睁睁地看着啊?”
我这才挟了一块肉,放进口中,可是刚嚼了一下,却全都吐了出来:“这都是什么啊?味道这么奇怪?”
“不奇怪,这,都是用血蜒做的?”
“什么?”我立即跳了起来,筷子“啪哒”一声掉在地上:“这些菜,都是用那些虫子做的?”
“不然呢?”辰君的表情依然是那般平静:“你以为是什么?”
“虫子怎么能做菜?而且是,而且是——”
“如果你曾经喝过自己的血,吃过自己的肉,就不会再觉得恶心了吧。”辰君说完,伸手挟了一块肉,非常从容地放进自己嘴里,有滋有味地咀嚼着。
“我不吃了!”我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我不吃了!”
说完,我转过头,朝外奔去,却听辰君在后面不疾不徐地道:“你可都想清楚了?这冰月楼中除了冰茸和雪晶,便是这虫子,倘若你不吃,只怕等不到第三天,就会寒气侵体,瞬间凝结成冰!”
我呼吸一窒,继而不假思索地道:“想清楚了,我都想清楚了!我宁愿去吃那些冰,那些雪,也不要陪着你这样一个怪物,在这里吃虫子!”
说完,我裙袂飞扬地奔了出去,却完全没有听到,辰君坐在桌边,低声喃喃:“怪物?你说我是怪物?那么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有谁不是怪物?又有谁,不是喝着别人的血,吃着别人的肉的怪物?”
我不停地跑啊跑,直到一头撞进雪娥的怀里,方才停下来。
“你这是怎么了?”雪娥跌坐在地,抬起头奇怪地看着我:“就像接见鬼一样。”
“我就是接见鬼了!”我大声叫道:“不!简直比接见鬼还可怕!”
“有这么可怕吗?”雪娥慢慢地坐起身来,拍掉身上的雪粒,看向已经摔得粉碎的琉璃盏,不禁轻轻叹息一声:“可惜了,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雪参茶。”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雪娥摇头,转身朝后走去:“我再去厨房弄一杯即可。”
“等等。”我出声将她叫住:“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什么?”雪娥停下来,有些奇怪地看着我。
“就是那个。”我转头朝后瞥了一眼,确定辰君并没有追上来,这才道:“你是一直,跟着辰君吗?”
“是。”雪娥点头。
“那他从前的事,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我又是一声惊叫:“你不知道,却如此地相信他,对他的每一句话,都不觉得怀疑?”
“有什么好怀疑的。”雪娥点头,慢慢地拾起地上的碎片,一片片放进漆盘里:“雪娥只明白一件事——辰君对我们很好,很好很好,这个世上,也大约只有他,才不会伤害我们,容许我们活在这世上。”
“你什么意思啊?”我吃惊地看着她:“难道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不是都活得好好的吗?”
“不。”雪娥再次站起身来,朝我摇头:“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生活着许多,像幽灵一样的人,他们怕见阳光,见不到阳光,或者是,不能见阳光,他们终身都必须忍耐,黑暗,冰冷的黑暗——杀过人的,欠过债的,欠过情的,他们无法立足于正常的群体之中,故而必须寻求其他的蔽护,譬如,我。”
“你……”我越听越糊涂:“像你这样的人,会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呢?”
“因为,我不想嫁人。”
“不想?”我努力地咽了口唾沫:“你是说,不想嫁人吗?”
“对。”雪娥点头。
“不想嫁人就不嫁呗,有什么了不起。”
“可是这世上,有些人的求婚,你是不能不答应的,如果不答应,全家都会被我一个人连累。”
“全家?难道喜欢你的人,是……皇帝?”
“不算是皇帝,却是实际的皇帝,他将皇帝玩弄于股掌之中,主宰着数千万人的命运,他要谁生,谁就得生,要谁死,谁就得死。”
“这么厉害?”我轻轻叹口气:“如此看来,也只能说是你命苦。”
“对。”雪娥点头:“你说得很对,其实,我就是命苦,正因为命苦,故而世上能容我之处,也唯有辰君,你说,我除了誓死追随他,还能怎样呢?”
“那,你知不知道,他都在做些什么事?”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难道你觉得,在这乱世之中,还有谁可以对付他吗?再说,我们和他,本就是互相依存,倘若他不在了,我们又能好到哪里去?”
“你一口一个‘我们’,难不成,像你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当然,这冰月楼里,就有上千个,外面更多——住在雪洞里的,住在山下的,何止上万?”
“什么?”我再次大吃一惊:“这么多?如此说来,岂不相当于一个隐形的帝国了?”
“你没有说错,所以,我们才敬称他为‘辰君’,他在一日,我们才能存活一日,倘若他不在了,我们,还有你现在所看到的一切,便会像雾气一样蒸发掉。”
“这,这太不可思议了。”我轻声喃喃:“怎么会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事?”
“我已经跟你说得太多了。”雪娥再次迈开步子。
“喂!”我赶紧叫住她:“我,我到现在还饿着肚子,你,你能不能,给我做点吃的?”
“厨房里准备了很多吃食,你可以自己去取。”
“厨房在哪里啊?”
“往前走,长廊走到尽头往左拐,第三个门洞就是,记住,一定是第三个门洞,千万不要走错了。”
雪娥说完飘然而去,我在原地站立了好一会儿,方才抿抿嘴唇,照雪娥所言朝前走去,直到长廊尽头,果然瞧见前方有一带院子。
第三个门洞,第三个门洞,我轻声喃喃着,循序走到第三个门洞前,正要迈步进去,忽然听见第二个门洞里传出咕咕的声音,就好像有什么鸟儿在叫唤。
我先是一愣,在院门前站住,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是该进去,还是到第二个门洞里去看看。
“记住,一定是第三个门洞,千万不要走错了。”雪娥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
“第三个门洞,第三个门洞!第三个门洞!”我不禁抬起手来,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双耳,反反复复不停地告诫自己,就是怕自己“一不小心”,又横生出无数的枝节来。
俗话说,想什么,便来什么,就在我已经铁了心,准备走进第三个门洞时,第二个门洞中忽然蹿起一道白影,直蹿上半空,然后笔直地落下来,掉在我的面前。
骨,骨头?
一具人骨?
“啊!”我不禁发出声尖叫,捂着双耳跳开,原本以为会有人马上跑出来,将我擒住,谁知道等了许久,四周还是一片安静。
我后退了好几步,方才强令自己冷静下来,再次看向第二个门洞,脑海里却浮起一串串疑问——过去,还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