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忽然“咯噔”一声响,敏锐地感觉到,只怕他说的这个故事,和我有着莫大的干联。
蓝影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为什么不继续问下去了?女人的好奇心不是都很强吗?”
“我对别人的故事,却向来没有任何好奇心。”我淡然一笑。
“为什么?”
“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伤心事,伤心人,实在太多,没有人能一辈子顺心遂意。”
“你这话说得,倒是很有道理。”蓝影点点头:“可惜我生前总是想不明白,故而,伤害了她,伤害了身边很多的人,还伤害了我自己。”
“不管怎么样,那都是从前的事了,其实你完全可以放下的。”
“放下?”蓝影幽幽一笑:“倘若是你,付出全部的真心去爱过一个人,到最后什么都没得到不说,反而白白地部上一条性命,你还能,如此平静吗?”
“白白地,赔上一条性命?这句话怎么讲?”
“当我得知她,遇到一个主人间富贵之人时,心中的感觉,难以用语言形容,那天夜里,我冒着大雨追去驿站,不顾驿卒的阻拦,闯进她的房间,捉住她的手臂,问她对我是否还有一丝爱意,问她我们从前所经历的一切算什么,你知道她是如何回答的吗?”
“不知道。”
“她说,这一生,从来不曾爱过我,更不明白什么是爱,她之所以和我在一起,只是因为当时家里太穷,她没得选择,哈哈哈,这对于一个男人而言,真是莫大的讽刺。”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你不说话,不回答,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愚蠢?”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说另一个人愚蠢,因为有些事,不在当时,或许要很久以后才发生。”
“你这话什么意思?”蓝影浑然一凝。
“或许你觉得自己很冤屈,然则这世界上,比你冤屈的人比比皆是,就像你曾经爱过的那个女子,或许她暂时是得到了那个大人物的青睐,然后呢?然后可能大人物有了新欢,对她心生厌弃,幽置于别宫,让她生不如死,曾经拥有的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烟云而已。”
“她没有!”蓝影叫喊起来:“倘若如此,我倒也不会如此怨天尤人,她,她一生享尽那个大人物的宠爱,为他诞下三男一女,她的大儿子,还成了一国君主,而她,是当朝太后,受尽众人敬仰。”
“但不管怎样,她最后也会命殒黄泉,你倘若真地心怀不满,大可以与她到黄泉地府去分个对错,又何必留在世间,苦苦纠缠活着的人,要知道,谁活在这世上,都不容易。”
“你以为我不想?”蓝影语声涩然:“也怪我自己,一心不死,竟在某日偷偷潜入帝宫,想再次看年她,却被侍卫发现,打成重伤,关进天牢,因为没钱贿赂狱卒,于是没过多久,便伤重而亡,死后又因鬼差阻挠,无法投胎,这才怨气凝滞于人间……”
“鬼差为何拦你?莫非,也是因为你无钱上贡?”
“倒不是这样,原本我投胎的时辰已经安排好,孰料判官向阎王进了一言,说那个时刻隆临世间的人,必主大富大贵,而我没有那样的命,应该再等等。”
“那,也不至于一直到现在啊。”
“是因为我做错了事,不小心得罪了地狱里的小鬼,被其困于缚魂台,错过了投胎的时间,鬼差厌我麻烦,从此将我抛在地府之中,令我自生自灭。”
“纯粹一派胡言!”房中忽然一片大亮,却是骜奔点燃了烛台,明亮的光芒把整个屋子照得分分明明。
蓝影一怔,下意识地抬起衣袖来,遮挡自己的面孔,趁着这功夫,我也辨识出来,他是人非鬼。
“你——”他吃惊不小,起身连连后退,把自己整个身子都缩进黑暗里。
“骜奔。”我站起身来,止住骜奔,慢慢地走过去,弯下腰,看着男子双眼道:“我想你一定有苦衷,没关系,你只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我一定不会责怪你的。”
“我,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爱的人,便是北唐的太后上官月。”
“北唐太后?”
“现在她已经是北唐太后,而你仍然不过是个一无所有之人,拿什么同人家斗?”骜奔眉头微微朝上一扬:“倘若我是死,早就服输罢手,去寻一个平常人家的女子,好好地生活,又有什么不好?”
“说得容易,如果是你真心爱过之人,你有这么容易就忘记她吗?”
“我真心之人?”骜奔淡然一笑:“我真心所爱之人,绝不会为了世间富贵,而放弃我。”
说完,他走到我身边,携起我的手,深深地看着我:“朵儿,你说是不是?”
“当然。”我不假思索地点头:“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那。”男子唇边忽然浮起几许诡谲的笑:“纵然要你为她而死,你也不会有丝毫犹豫吗?”
“当然。”骜奔不假思索地答道。
“好,很好。”男子点头,忽然站起身来:“今生能见到你们,我赵庸也算死可瞑目了。”
说完,他忽然站直身体,仰天大笑几声,突兀倒下,唇边缓缓浸出一行鲜血。
“死了?”
我吓了一大跳,绕过果子,走到赵庸面前,蹲下身子仔细查看着,果然见他气息已经全无,竟然没有半点呼吸。
“他还真是死了。”站起身来,我看了一眼骜奔。
“他也真算得上是个异人,遇着我们算是他的福气,咱们今儿夜里便把他抬出去,好好地安葬吧,不要惊动任何人。”
“嗯。”我点头,和骜奔一起,把赵庸的“尸体”给抬了出去,放在后院里,准备趁着天黑的时候送到外面,随便找片地方给埋掉。
回到屋子里,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坐立不安,在屋子里不停地走来走去,仍然难以平息心中的烦躁。
“你怎么了?”骜奔奇怪地看我一眼:“怎么如此心神不宁?”
“我也不知道,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好了。”骜奔朝着我,淡然一笑:“你啊,就是疑心病太重,有事要发生,什么事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
“嗯。”我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这天都快亮了,我去给你做早饭吧。”
说完,我站起身来,打开门走了出去,刚走到廊上,整个人忽然惊住——却见院中那棵高大的槐树上,不知何时竟然开满了红色的花朵。
“骜奔!”我失声大叫起来:“你快出来看看。”
“发生什么事了?”骜奔疾步从屋子里出来,一见院中情形,也不由怔住。
“你说,这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这院子,真地有鬼?”
“朵儿。”骜奔一把拉住我的手:“你冷静一点,这世上哪有什么鬼。”
“可是——”
“你等等,我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骜奔说完,出了回廊,走到槐树下,抬手摘了一朵花,凑到眼前仔细地看着。
他忽然“咦”了一声,像是有什么发现,接着整个人便软软地倒向地面。
“骜奔!”我大吃一惊,赶紧冲上前去,将骜奔扶起来,却见他眉头深锁,手里仍然紧紧地攥着那朵从槐树摘下的花。
我上下替他检查了一番,发现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伤口,而且呼吸和脉象都十分地平稳,就跟平时睡着了一般。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把他扶起来,放到床上,又替他盖好被子,然后坐在床边,默默回想着进小院之后发生的事,越想越是觉得诡异,这一切看起来,分明是有人在暗地里操纵捣鬼,可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肚子一阵咕咕乱叫,我这才回过神来,抬头却见屋外阳光明亮,仔细一想,骜奔一时半会儿或许醒不来,倒不如去给他做点吃的。
站起身来,我再次离开房间,进了厨房,做了一锅面,盛了一碗,回到房间里,却见骜奔仍然躺在那里,我便走过去,把面碗放在桌子上,又回到骜奔身边坐下,默默地守着他。
直到傍晚时分,骜奔方才睁开了眼。
“你醒了?”我满怀开心,差点落下泪来:“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呢。”
“傻瓜。”骜奔伸指在我额头上弹了一下:“有你在,我怎么可能不醒来呢。”
“快吃饭吧。”我站志身来,端起桌上的面,本想递给骜奔,却发现面条早已冰凉。
“面条已经凉了,我去给你再热热吧。”
“不用。”骜奔伸手拦住我,把面条接了过去:“这样就很好。”
“骜奔!”我本想把面碗接过来,孰料骜奔稀哩呼噜,早把一碗面都咽了下去,反而看得我啼笑皆非,语气也不禁柔和了不少:“是不是很饿很饿?我再去给你盛一碗吧?”
“你吃过了没有?”骜奔却只是深深地看着我。
“我……”我本来想说谎话骗他,可是看他一脸认真,便知道无论如何,都不好哄他,于是轻声道:“还没有,等我去厨房把面热热,咱们俩一起吃,你说好不好?”
“好。”骜奔这才点头:“那你赶紧去,我在这儿等着。”
我以最快的速度热完面端着出来,却见骜奔伫立在窗前,看着外面若有所思。
“怎么了?”我走过去,抬手环住他的腰,轻轻地道。
“我在看花。”
“花?”我绕到骜奔跟前,奇怪地看他一眼:“什么花?”
“就是这满树的红花——你可曾听过这样一个传言:红花满天倾城灭。”
“红花满天倾城灭?这是什么意思?”我眼中满是疑惑:“为什么我从前,一向都没有听说过。”
“这是江湖上的一句传言,这红花代表的,是火尘阁。”
“火尘阁?”我吃了一惊。
“怎么?”骜奔奇怪地看我一眼:“你和他们打过交道?”
“算是吧——不久前隆从琰送我去找你,在路上,曾经遇到过火尘阁的伏击。”
“他?隆从琰?”骜奔面色倏变:“你说隆从琰送你来找我,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骜奔。”我手指被他攥得发痛,不禁用力地挣了挣:“这件事,说起来很复杂。”
“很复杂吗?”骜奔眼里有着浓浓的不悦:“为什么我跟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你从来没有提起过?”
“我,我觉得,没有必要。”我的声音小得像蚊呐,怎么听怎么都觉得心虚。”
“没必要?和你相关的一切事情,对我来说都很有必要,现在你告诉我,跟他到底怎么回事?”
我无可奈何,只得将我如何认识隆从琰,他如何待我,又如何因为黑豹子的安排,再次与隆从琰重逢的事,一一告诉了骜奔,孰料骜奔的脸色却愈发难看。
“我说你这些日子怎么总是心绪不宁,原来,你竟然背着我,隐瞒了这么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