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四周却并无任何异样,我心下微愣——莫非事情,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左右环顾,我想寻找个出处,离开这是非之地,于是迈开脚步,匆匆朝前走去,谁知沿着回廊一绕,最后竟然还是走进了凉亭里。
一股奇特的悠香扑面而至,我心知有异,正待离去,孰料那凉亭里像是有什么古怪的物事在吸引着我,让我身不由己地走了进去。
亭中陈设一览无余——梨木圆桌,桌边放了几个圆凳,一把琴搁在桌上,琴边还压了一张纸。
我走近桌边,伸手拿起纸笺,只见上面的字迹雄浑有力,内容却甚是悠婉: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切,人间无数。
瞧着那曲谱,我手指一阵痒痒,不禁抬手落在弦上,慢慢地捻弄起来。
许久未曾碰弦,颇觉生疏,我调弄许久,方才有了些意境,遂细细地琢磨着。
稍顷,曲罢,我轻轻吐出口气,站起身来,却霍然发现,门边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人。
对方三十五六年纪,口鼻方正,剑眉横挑入鬓,看上去贵气异常。
“尊驾。”我蹲身行礼:“尊驾是谁,敢问何故至此处?”
“不过是兴之所至。”对方一脸淡然:“倒是姑娘,看上去甚为眼生,何故出现在此处?”
“我……”我心头闪过丝亮光:“尊驾看起来,对这里颇为熟悉,那应该知道路径吧?”
“这个自然。”
“能不能劳烦您,告诉小女,如何才能出去?”
“出去?”他眼里闪过几许异色:“你既然不知道如何出去,那又是怎么进来的?”
“我……”
“嗯?”他眼里多了几分威严,浑身散发出一丝凌人的气势。
我忽然淡淡地笑了。
见到我的笑容,对方却蓦然怔住:“你笑什么?”
“小女确实不认得路,如何进来的,也不便相告,不过小女,倒并非没有法子,离开这池塘。”
“哦?”对方眉梢一挑,显得有些惊异:“那,你准备如何离开?”
我不答,而是后退几步,仰身朝后一跃,整个人已经腾出半开的轩窗外,直往湖中坠去。
下一秒,我发现自己整个人悬在半空之中,被一双有力的胳膊紧紧抱住。
他带着我,慢慢地落到凉亭顶上,漫天清澈的阳光洒下来,映入他的眸中,使得所有的景象,是那样地清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带着我穿进长廊中,轻轻地将我放下,转开头去,看着那沾光粼粼的湖水。
这是个奇怪的男人。
直觉告诉我,他有很多的心事,并且掌握着很多人的生死。
“一样地倔强。”
忽然,他轻轻地吐出五个字,阖上双眼,脸上流露出几许惆怅。
“一样地,倔强?”我喃喃重复,心中却有丝丝悲凉,无边无际地散开。
“那年,我也是在这儿见到她,一袭绿色的纱衣,就像一朵刚刚抽出的新荷……”
男子说着,像是陷入某种绵长的回忆之中,而我虽然听得莫明其妙,却还是捺着自己的性子。
“该回去了。”
突然,男人莫明其妙地说了一句,身子腾空,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喂!”我追到凉亭边,大声喊道:“你还没有告诉我,哪里才是出去的路呢?”
长空寂寂,只有几片云在飘漾着。
我站在亭中,沮丧良久,决定自己寻找出路,走出凉亭,我沿着曲折的回廊来回走了十多遍,每次仍然是从凉亭出来,又回到凉亭中。
直到这时,我方才惊觉,原来这看似不起眼的院子,竟然是按照奇门盾甲的阵势设计的,倘若不是掌握中其中秘诀,根本没有办法离开。
不行。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强令自己冷静——想我白婉琼,这一生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难道还能被眼前这点障碍给难住?
回到桌边坐下,顺手拈起笔,我开始凭着回忆,在纸上细细绘图,然后盯着绘成的图样发呆,忽然,我双眼一亮——应该是这样!这样就能走出去!
一定是这样!
我霍地站起身来,将那张纸揣在怀里,再次走出凉亭,闭上双眼,不去看四周的一切,而是摸着廊柱,按照自己的设想一步步朝前走去。
一、二、三、四……九百九十一,九百九十二,九百九十三……九百九十九!
我在心里默默地计数着,直到走完九百九十九步,再次睁眼,果然看见自己已然站在院墙外,但回头看时,后面仍然只有一堵墙,并不见任何出口。
我倒吸一口冷气,遂加快脚步,想离开这是非之地。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宽阔的驿道上,只要顺着这条道往前走,就能回到明都,只是此时,天色已经渐渐地暗沉下来,西边天空升起一轮淡淡的月芽。
我正发愁如何才能回将军府,迎面一路人马忽然迎面驶来,眼看着已经打我面前疾纵而过,领头之人忽然打马折回,高声喊道:“可是白姑娘?”
我先是一愣,接着高声答道:“是,我是白婉琼,尊驾可是将军府中之人?”
“是!”对方亮声答道,已然翻身跳下马来:“白姑娘,你可真是让我等好找,赶快上马吧。”
我点点头,扶着马鞍吃力地上了马背,对方牵着马背,领着我走在前面,后面数十人护驾,平安回到将军府。
刚一进门,秦管家便迎了上来,满脸焦急,见我安然无恙,这才长长松了口气:“白姑娘,您,您还好吧?”
“还好,有劳秦管家挂心了。”
“白姑娘想必是累了,赶紧回房歇息。”
不必他多言,经过一日折腾,我也早已疲惫不堪,只想回到屋子里歇息,于是略一点头,绕过他朝后院而去。
英兰英眉正在门外等候,瞧见我进来,赶忙地迎上来:“白姑娘,您可算是回来了,将军都等急了。”
“你们,你们说什么?”——我不由吃了一惊,不是说,莫泽还在外征战吗?怎么突然之间,又出现在将军府?
“姑娘还是先用饭吧,等休息一夜,再去见将军,也不迟。”
我心下一琢磨,暗忖莫泽这样火烧火燎地赶回明都,自然不可能是只为见我这个没有分量的女子,肯定有他的军国大事要商量,我此时倒不宜去打扰他。
“好吧。”我略略点头:“你先伺候我梳洗。”
英眉听得真切,便过来伺候我梳洗换衣,及至到了床上,我反而难以成眠,脑海里想的,都是今日发生之事——为什么汝越王单单只见我一面,便对我生出如此浓厚的兴趣,而且指令自己的王妃下帖子邀我过府?又费尽心思将我送到那样一个奇妙的所在?
真是不明白。
到了下半夜,我方才迷迷糊糊睡去,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我霍地坐起身来,撩开纱帐下床。
“英眉,英眉。”
接连唤了两声,英眉才从外面进来。
“你刚刚去哪里了?”
“回夫人话,奴婢去厨房取热水了。”英眉说完,走到木架前,将壶中的热水缓缓倒入盆中。
“将军他,现在可还在府中?”
“在。”
“那,你赶紧替我梳洗,我要去见将军。”
英眉闻言,却微微一愣。
“怎么了?”
“现在……不太方便,姑娘还是先等等吧。”
我心中一咯噔,暗揣将军府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可是瞧英眉的模样,又不便多问。
眼瞅着快到中午,方有人来,将英眉叫出去,像是说了什么,英眉再又回到房中:“姑娘,将军在书房等您,请吧。”
我整了整衣衫,跟在英眉身后,慢慢地朝前院走去。
在书房门外,英眉停了下来,垂手立在一旁,我迈步拾级上阶,不知怎的,心中却有些忐忑。
推开门扇,见莫泽一身黑衣,面对墙壁而立。
身后有人替我合上门扇,我头皮有些发硬,但还是迈步走到桌案前立定。
“将军。”
“你……”莫泽慢慢地转过身来,眸色幽沉,像是隐着千言万语。
“将军?”
“竟不知道,送你回明都,会发生这样的事。”
“出什么事了?”我微觉诧异:“婉琼到底做错了什么,竟然令将军如此为难?”
“如果,我现在要你死,你会做何感想?”
“将军要我死?”他的话固然出乎我的意料,倒也未曾在我心中激起波澜。
“将军曾数次救婉琼于危难,想要婉琼的命,倒也没什么,只是能否请将军见告,让婉琼死个明白?”
“死个明月?”谁知莫泽听罢我的话,却是悠悠一笑:“在这乱世之中,多少人死得不明不白,而你,又何必一定要个明白呢?”
“是啊。”我点头:“常言道,死去元知万事空,人一旦死了,所有的事,不了也是了,倒真是干净,将军倘若是铁了心,那便取婉琼的命吧,只是不知道将军,要让我如何死法?”
莫泽眼里闪过丝震惊。
“将军在迟疑些什么?是在想,连那些见惯血腥的男人都畏惧生死,而我却可以坦然对之,是与不是?”
“你果然聪慧。”莫泽轻叹:“正因为你太聪慧,所以我才不能留你在这世上。”
“婉琼并不怕死,只有一个愿望。”
“你说。”
“婉琼死后,请将军将婉琼的尸骨化为灰烬,洒进大海里。”
莫泽沉默。
“闻听将军的剑,比闪电更快,将军要取婉琼性命,不过是举手间的事,却为何还不动手?”
莫泽转生,一把摘下悬在墙上的剑,唰地抽出,用锋寒剑锋对准我的胸口,而我则是一脸坦然,阖上双眼,挺起胸膛。
“慢!”
就在这时,书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一道人影飞速闯进。
“莫将军,你何必如此性急呢?”
“这是我府中家事,与你无涉,还请王爷不要多问。”
“如此绝世美人,殒于剑下,岂不可惜?倘若将军真地容她不得,何不将其转赠于本王?”
“王爷,若今日本将军一定要置她于死地呢?”
“皇上金牌令箭在此,莫泽,你敢抗命不从?”
莫泽的身子瞬间僵凝住,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颓然地放下箭,从桌案后走出,单膝跪倒在地。
汝越王淡淡看他一眼,再转身面对我:“白婉琼,跟本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