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前院侧门。
“侯爷?”当守门的侍从瞧清楚对方形容,不由吃了一惊:“这个时候,你要往哪里去?”
“闪开。”韩景良沉声低喝。
“可是……”侍从眼里闪过几许迟疑:“夫人已经交代下来——”
“夫人的话你们听,难道本侯的话,你们就不听了吗?”
“小的不敢!”侍从扑通跪地:“实在是,侯爷一身安危,系着社稷兴颓,还请侯爷三思。”
“这样的话,本侯已经听过很多次了!”韩景良语气粗暴地打断对方:“本侯再说一次,本侯的事,不需要任何人过问!”
韩景良一拍马背,越过门槛,朝远处奔去,不到片刻功夫,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侯爷呢?”
没一会儿功夫,侍剑已经追出来,侍从立即迎了上去:“剑大爷,侯爷刚刚一个人跑出去了,也没让人跟着。”
“我知道了。”侍剑点头:“你们立即加派人手,保护侯府,知道吗?”
“知道了!”侍从们齐声答道,侍剑方才一咬牙,拍马追了出去!
黑夜沉沉,韩景良一个人纵马狂奔,他心底压抑着从未有过的怒气,却不知道该向谁发作——
为什么?
为什么他自认可以主宰一切,不让任何干扰自己的意志,到头来,却终究是一场空——想得到的,经过百般努力,仍然未能得到的,不想得到的,却突兀地降临在自己身上。
冲到金鳞河畔,他突然停了下来,翻身跳下马背,看着那汩汩流淌的河水发呆。
还记得那夜,她发疯般冲到河边,似乎是想要寻找什么东西,当时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身上,是以根本没有在乎旁的,如今想来,却有些疑虑,她当时究竟在想什么呢?
要不要,跳进这河水去寻找答案?
自己想要的答案,似乎就在这河水里。
迟疑片刻,韩景良脱掉外袍,刚要跃入水中,胳膊却被一个人给伸手扣住:“侯爷,您这是做什么?”
“我有事。”韩景良低喝一声;“你放开手!”
“侯爷!”侍剑的脸色愈发难看:“就算那个亡国祸水不要您,您也大可不必这样,想想看,赫都城中有多少好人家的女儿,日思夜想地想要嫁给您,您又何必,单恋一个白婉琼?”
“什么亡国祸水,什么好人家的女儿?”韩景良眉梢高扬:“你到底在胡扯什么?”
“侯爷,卑职知道您心里苦恼……”
“好了!”他话未说完,已被韩景良一声震喝打断:“你能不能闭嘴?”
他蓦地挥手,推开侍剑,扑通一声跳进河水里!
“侯爷!”侍剑哪敢怠慢,紧随其后,也跳入河中。
在哪里呢?韩景良有些疑惑地四处寻找着——她所说的那样东西,到底在不在这里?
“侯爷。”侍剑不依不饶,又上来将他扯住:“您不要固执了,无论如何,那个女人都不会再回到您身边,您又何必为了她,痛苦伤心自寻烦恼!”
“我在找东西!”韩景良浮上水面,朝着侍剑低声怒吼:“你能不能走开点?”
韩景良微微吃了一惊,他从来不曾见韩景良这样的表情,像是要吃人一般。
“侯爷……”
“我的事,自己有数,不用你多管。”韩景良有些不耐烦地道:“倒是你,一直在这儿胡搅蛮缠,妨碍爷办正事!”
“是。”侍剑不敢再说什么,调头往河岸上游去,却到底不敢走远,只在一旁远远地瞅着,生怕韩景良有个闪失。
再次扎入河中,韩景良努力想要看清河底的情形,可水下长着一丛丛水藻,让他根本无法看清。
寻觅了好一阵,仍然一无所获,韩景良倍觉气恼,蹿上水面,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后,再次潜入水中。
忽然,他双眼一亮,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那是——
龙头!
一个巨大的龙头!
在这水底下,怎么会藏有龙头呢?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可是他仍旧慢慢地游了过去。
水下的景象渐渐变得清晰,那确实是一个五尺见方的龙头,龙嘴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
韩景良的心不禁咚咚狂跳起来,隐约想起来一件事——据说很久以前,曾有一本记录天衡大陆各国秘史的卷册流传于世,最后却莫明失踪,其中有关于九龙一真的传说,可是具体的内容,早已失传。
不过兴奋之感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漠——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从来就不在乎,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他只是一心一意地,和自己所爱的人相守一生!
仔细一思索,韩景良再次浮出水面。
“侯爷。”侍剑赶紧凑过来,仔细看着韩景良的脸色:“您……”
“没事。”韩景良的表情很平静:“回府。”
从金鳞河边回到侯府,侍剑心中极其纳闷,更令他纳闷的是,一进侯府大门,韩景良便直奔后院而去,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这是怎么回事?
似乎,自从打黑夷回来之后,他的侯爷就没有正常过。
“剑大爷。”一声轻呼忽然传来。
侍剑转身,却见韩夫人的贴身丫环寻梅正款步朝自己走来,脸上带着几许微微的浅笑。
“寻梅姑娘,有什么事?”
“夫人有请。”
“夫人?”侍剑微微一愣——他虽身在侯府,但一向只是韩景良的侍从,甚少入内院,与韩夫人更扯不上什么关系。
“怎么?”寻梅眼里浮起几许愠怒:“难不成,夫人还请不动您?”
“当然……不是。”尽管心里还挂记着韩景良,但侍剑却不得不跟在寻梅身后,向竹溪院走去。
行至厢门外,寻梅停下,向侍剑弯腰行礼:“剑大爷请先在此处稍等,容婢子入内通禀。”
“寻梅姑娘请自便。”
寻梅这才挑起帘子进了内室,没片刻功夫出来:“剑大爷,请吧。”
侍剑迈步进得内室,却只垂头往前走,在屏风前立定,双眼看着地面:“侍剑见过夫人,不知夫人有何垂询?”
“原本,你是在前院行走的,论理不该让我来过问,可现在老侯爷不在了,小侯爷又是刚刚承袭爵位,府中诸多事宜,便由不得本夫人不操心。”
“是,夫人请讲,侍剑若是知晓的,断不敢有任何欺瞒。”
“好,本夫人且问你,侯爷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
乍然听得此言,侍剑额头上不禁渗出几滴密密的细汗——倘若照实说吧,估计小侯爷自会怪罪下来,以后还能不能得到信任,留在侯府之中,实在难料,若是不回答吧,夫人面上又不好交代。
“你怎么不说话?”韩夫人话音里带了几许微微的愠怒:“难不成,本夫人的话,你便可以全当成耳旁风吗?”
“卑职不敢,只是侯爷这些日子出门,都不让卑队陪同,故此,侯爷的行迹,卑职……也不是很清楚。”
“你一句话,倒推脱得干净,侯府养你们是做什么使的?本夫人一向告诫你们,广威侯府人丁单薄,所以才让你们好好地保护侯爷,可这些年来,你们是怎么做的?放任侯爷四处乱跑,结识不该结识的人,故此才有今日之祸!”
纵然知道韩夫人是泄心头之愤,侍剑也不敢争辩,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不言不语。
韩夫人痛骂他一番,又道:“如今世道混乱,战火纷飞,你们就该寸步不离小侯爷身畔,好好地保护他,才是忠仆之道,倘若遇上主子任性,做下人的便该好好劝诫,岂能一味纵之?”
“夫人教训的是,卑职失职。”
“今日叫你来,还有一事。”就在侍剑以为,训诫已毕之时,却听韩夫人又道。
“夫人但有差遣,卑职莫敢不从。”
“后日是赫都城的百花节,虽然今年的百花节,远远不如往昔,但旧的风俗却仍然是改不了的,你无论如何要寻个借口,伴着侯爷踏景赏花,可听明白了?”
侍剑却是一头雾水——踏景常花?这听起来似乎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别说他一个习武之人,从来没有这样的兴趣,纵然身负文才的韩景良,对这种风雅之事,也是从不在意。
可是韩夫人,为什么却偏偏要说得如此清楚明白,非让他陪着韩景良去踏景赏花,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文章?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韩夫人怒道:“本夫人之言,你到底是听清楚了,还是没听清?”
“听清楚了。”韩景良赶紧点头:“夫人说的每一个字,都再清楚不过。”
“这就行了。”韩夫人的语气复又变得异常冷淡:“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懂得本夫人的意思,去吧。”
“……是。”过了许久,侍剑方才闷闷地答道,告退离去。
从玉锦院里出来,侍剑仍然是一头雾水——韩夫人到底想做什么?
“大哥。”不防侍书走来,见他神情恍惚,当即站住:“你这是去哪了?侯爷正到处找你呢。”
“侯爷找我?”侍剑微觉奇怪:“侯爷找我有什么事?”
“这我哪知道。”侍书耸耸肩膀:“侯爷的脾气,大哥你最清楚不过,最不喜欢边上人多嘴。”
“我知道了。”侍剑点头:“马上就去。”
说完,他加快脚步,朝竹溪院而去。
玉锦院中。
“夫人。”身着蓝衣的女妇人走到韩夫人身后,垂手而立。
“顺娘。”韩夫人的面容有些苍白,一只手伸出,放在冰冷的栏杆上:“你说我这一生的心血,是不是注定了,都会付诸流水?”
“夫人。”顺娘眼里浮起几许心痛,不禁踏前一步,扶住韩夫人的胳膊:“您千万不要这样想。”
“我也不想这样想。”韩夫人悠悠一叹,抬头看向空中:“原本以为,他会按照我们想要的,一天天长大,去做他该做的事,可是,为什么会出来一个白婉琼?为什么?我养了他十七年!”
韩夫人的右手蓦地攥紧,一根指甲折断,有鲜艳的血浸出来,染红玉石栏杆。
“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