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阿辰十分奇怪地看着我:“在研究什么?”
“其实,我向来很少为这些事情计算过。”
“哦。”阿辰点头:“没关系,以后有我帮着你计算。”
见我拿着那金锞子久久不肯松手,阿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指在我额心一弹:“怎么?很舍不得?等到了东元,我给你一大堆。”
“那也要等到了东元再说。”
把金锞子收进怀里,我迈步朝前走去。
一路行来,两旁俱是断垣残壁,破破烂烂的瓦房,还有衣衫褴褛的小孩子。
看到如斯凄凉景象,阿辰不由叹了口气。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我细瞅他一眼。
“若我能得主天下,定不再让世间有饥寒之民。”
“哦?”我扬起眉梢,颇觉异样:“没想到你竟然有如此胸怀,可真是难得。”
“到那时,我一定封你为后。”他言辞凿凿,仿佛已然是称雄天下之帝王。
我想笑。
却笑不出来。
分明他此刻一身简单衣衫,却流露出无穷帝王之慨,仿佛不管从他口中说出任何的话语,都会实现。
“你看那里。”我忽然发现了一样很新奇的东西,抬手朝前一指。
阿辰举目望去,随即惊喜地叫起来:“马!我们有马可以骑了!”
“对啊。”我连连点头。
阿辰拉着我的手就朝前面奔去,到得近前,才发现那匹马是拴在树上的,树下草丛里还躺着个人。
这——
“大哥。”阿辰走到近前,满脸带笑地喊了声,对方却半点反应都没有。
“大哥!”阿辰提高嗓音,对方还是纹丝不动。
“不会……那个了吧?”我吐吐舌头,阿辰也有些迟疑,思索片刻对我道:“把你怀里的金锞子给我个。”
我掏出金锞子递给他,他拿在手里,走到男子跟前,弯腰轻轻地将金锞子放在他脚边,这才转头去解拴马索。
孰料那马十分机敏,随即四蹄高扬,仰天长嘶。
“马儿。”阿成轻轻地捋着马儿的鬃毛:“好马儿,我真是有急事,你若有灵性,便成全我夫妻俩,将来运转,必当重谢。”
我在一旁听着,暗暗觉得好笑——就算马有灵性,也只是头牲畜,如何听得懂人语?
果然,马儿并不买阿成的帐,反而蹦达得更加厉害,我咧唇偷笑,正欲近前,忽听一声低哨,马儿立即安静下来。
我和阿辰齐齐一愣,然后转头看向倚在树根下小憩的男子,只见对方已经睁开了眼,双手环胸,眼眸如星辰般熠熠闪烁。
“当此乱世,还有这样的偷马贼,倒也真是稀奇。”
“我不是偷!”阿辰面红耳赤,当即争辩道。
“好好好。”对方摆手:“不是偷,不是偷,那不知这位仁兄,准备做什么?”
“我……”阿辰一张脸涨得血红——他生来是这样的个性,纵然身处窘境,却也不愿坠了自己的品格。
“大哥。”我上前,朝着那男子款款下拜:“还请你见谅,我夫妻俩急着回家,苦无坐骑,只好借大哥的马一用。”
“你有急事,怎知人家便没有?”男子双目炯炯地看着我。
我无言可答,一时怔住,阿辰在一旁听着可是气坏了,将手里的绳索一丢,走回我身边:“有什么了不起?这马还你!”
说完,他拉起我的手便走。
没行两步,却听得一个声音悠悠传来:“这马倒不是不能借给你们,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看两位都不是普通人,将来或许有发达之时,所以,我要这位公子一诺。”
“一诺?”阿辰眼里闪过几许疑惑:“你要我答应你什么?”
“现在还不知道。”男子洒然一笑:“公子请留下一物,以作今日之证,这马,还有这些银子,便都给两位了。”
天下间竟有这样的美事?我有些迟疑,但阿辰却似乎是相信了,更何况,他也着急带我回东元,不想路上再横生枝节。
在身上摸索半天,却只有那只锦囊,阿辰把锦囊掏出来,拿在手里,犹疑良久。
“这锦囊对你而言,很重要吗?”我凑到他耳边,压低嗓音道。
阿辰没有言语,而是迈步朝那个男子走去,将锦囊递给他:“这个,给你,倘若日后有什么需要,可往东元玉昆山佛音寺寻妙若禅师。”
“好。”男子微笑点头,非常坦然地收下锦囊,从怀中掏出只哨子,递给阿辰:“你只要吹这个,小龙就会乖乖听你的话,再会。”
说完,他纵身跃上树,转瞬便没了人影。
“真是个怪人。”阿辰耸耸肩,走回我身边,拉起我的手:“走吧。”
他带着我上了马,一策马缰,阿龙长嘶一声,甩开四蹄飞驰。
是日傍晚,我们便到了离龙华城三百里之遥的秦州。
沐浴更衣后,我站在窗前,抬头望着空中冰浸月轮,心里难得地安宁下来。
阿辰站在我身后,双手绕过我的腰,交叠放在我的小腹上,凑唇亲吻我的脸颊:“若儿,能平平安安跟你在一起,真是我最大的幸福。”
“我也是。”伏在他怀里,吸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衣香,我由衷言道,然后抬头看他:“阿辰,今天那个锦囊……”
“那是我母亲留下的。”
“什么?!”我当即吃了一惊:“那对你很重要吧?怎么能随便给人?”
“没关系。”阿辰显得十分平静:“那个人并非奸恶之徒,我相信他一定会去东元找我。”
“万一。”我心中却仍然很是忐忑不安:“倘若他将来没有任何事想求你,那便如何是好?”
“也没关系。”阿辰轻轻地摩娑着我的头发,口吻亲昵:“母亲若知道,我能用她的东西,换回一个如此漂亮贤淑的儿媳,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会计较?”
“你的母亲……”我不由微微有些失神,是怎样一个女子,才能生下阿辰这样的儿子呢?
“怎么了?”他低头看我,双眸晶亮:“在想什么?”
“嗯。”我没再言语,只是抱紧他,生怕这一刻的幸福被突如其来的波澜所颠覆。
“你一定累了吧?”他搂紧我的腰:“去歇息吧。”
“阿辰。”我踮起脚尖,亲吻他的脸颊:“我们会成亲的,对不对?”
“怎么?”阿辰眼里有了笑意:“小丫头急着准备嫁给我?”
“你——”我不禁红了脸,心里却是甜滋滋的,就像有温暖的泉水漫过。
“放心,等到了东元,我让他们立即操办婚礼。”
“嗯。”我再言语,抱紧他的腰。
烛火斜斜地照过来,在窗纸上留下两抹淡淡的影子。
“睡吧,明天早起还要赶路呢。”
他柔声哄我,不愿我再为别的事操心担忧。
夜间躺在床上,我却瞪着眼难以成眠,阿辰就在我身边,可我却仍然感觉心中某个角落是空荡荡的。
从不谙世事,天真活泼的白家千金,到帝王宫嫔,再到冷宫贱婢,帝王后妃,亡国之民……我这一生虽然短暂,却似乎活得很是精彩纷呈。
却。
从来不曾爱过。
世宗是我生命里第一个男人,可我对他只有敬畏。
高宗生性贪好女色,虽然年纪轻轻,却宫妃众多,对我不过是玩娱之兴。
而阿辰……才是我命里的人。
想到这里,我不禁朝他身边又靠了靠,只想汲取他的温暖。
如此愁思百结许久,我方才睡去,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
我蓦地坐起身来,才惊觉屋子里竟空无一人。
下床穿好衣衫,我正打算出门,房门却吱呀一声开了,阿辰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个油纸包。
“给你。”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放着的,竟然是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
“你买的?”我不禁用力地咽了口唾沫。
“嗯,你赶紧趁热吃。”
“你呢?你有没有吃过?”
“我,我在楼下吃过了。”
“哦。”我点头,拿起一个肉包子咬了口,然后递给阿辰:“我吃过了,现在你吃。”
“瞧你这小样。”阿辰抬手捏捏我的鼻头,接过包子塞进嘴里。
就这样,我们俩一个吃,一个喂,很快把油纸包里的包子全咽下肚去。
“真舒服。”拍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我长长地吁口气。
“是不是很久没有吃到一顿饱饭了?”
我缄默。
“来。”他把我抱过去,眼里难掩伤痛:“从此以后我会好好地保护你,想吃什么,就给你吃什么,想喝什么,就给你喝什么,把你养得白白胖胖,好吗?”
“好。”我低头,眼里却泛起莹光——从小到大,除了父亲、母亲和奶娘外,再没有人对我如此体贴。
“再休息一天,我们就上路,两天之后,就可以回到赫都了。”
“赫都?”我的眼里闪过几丝好奇:“那是……”
“是东元的都城。”阿辰眼里满是笑意:“也是我的家,以后,还是你的家。”
“我的家?”我低声喃喃,脑海里忽然浮出父亲的影子,那时他笑说会替我寻一门好新事,结果却……
“怎么了?”阿辰抬起我的下颌:“好端端地怎么哭了?”
“我想我爹了。”我不假思索地道。
“想你爹?”阿辰先是一愣,接着道:“说起来,我还未曾去拜见岳父大人呢,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在何处。”
“我爹。”我用力咬着嘴唇,许久:“他,已经死了。”
“死了?”阿辰低呼:“怎么死的?”
“这件事,说起来话长,等到了东元,我再慢慢地告诉你,对了阿辰,下面的铺子多不多?咱们买起东西吧。”
“好。”阿辰点头:“那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很快回来。”
他的动作果然很快,只半个时辰便又回到客栈里,手里拿着一大包东西,我接过来打开看时,却发现泰半都是女子所用之物,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怎么全买了这些回来,难道你自己不用吗?”
“没关系。”他咧着嘴摇头,露出白白的牙齿:“我只要两套简单衣衫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