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以为鱼这么特意的说自己的嘴，一定是因为他的嘴上有什么特别的功夫。
大家都听说过有的人练手，有的人练腿，有的人练头，有的人脚趾头能够点穴，有的人肚子能够说话，有的人耳朵很灵，有的人眼睛很好使，但是没有人听说过有的人嘴很厉害。
那似乎是街上骂街的泼妇才会很厉害的地方。
但是，既然肚子都能够说话，脚指头也能够点穴，这世上实在很难说一定没有人的嘴也会一门特殊的功夫。
大家都看着鱼的嘴。
只见鱼的嘴已经张开了。
只见鱼突然扯开嗓子大喊：“救命啊！”
毕海琼几乎被气晕了，喝道：“这里是乱葬岗，除了我们几个就是死人，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鱼却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兀自在喊：“躲在树上的那个剑疯子，你若不想看着他们在这里杀人，就快来救我！”
树上会有人？
已经没有人相信了。
南海剑派所有的人的眼睛都死死盯在鱼的身上，他们就要一起出手了！
却听树上有人叹了口气：“死孩子，就连你那死鬼师父也没看出来我在树上，你怎么知道的？”
原来树上真的有人，却见一道人影突然自树上掠出，在刚刚展现出曙光的天空中划出一道疾如流星的身影。
没有人看到这道人影究竟自树上何处掠出，也没有人看到这道人影的速度究竟有多快。
几乎所有的人只见眼前一花，鱼的身边就多了一个破旧的灰色长衫的老人。
剑疯子！
鱼笑着说：“我是沾了天刚刚亮的光。你看我们脚下是什么？”
所有的人都在看自己脚下，但是没有人看到任何东西。
鱼说：“是影子。这棵树的枝叶虽然很茂密，但是总有稀疏的地方；在你的眼里，可能你躲的地方非常严密，可是阳光不这么认为，我早就看到了你的影子。”
剑疯子说：“但你总不能从影子上就能看出是我吧？”
鱼说：“假设你长着两个脑袋的话，我可能单单从影子上就能认出是你了，但你只有一个脑袋。所以我只好仰着头使劲看啊看，终于让我看到了你的衣角。”
他笑着撩起剑疯子的衣角，说：“普天之下穿你这样一身衣服的人多了，但是把衣服穿到这么脏还不换的人，我只认识一个。”
剑疯子居然没脸红，指指自己的鼻子：“就是我？”
这已经是不用回答的问题了；他甩甩袖子，说：“以后我得换身衣服，看谁还认得出我？”
毕海琼倒持长剑，朝着剑疯子躬身一礼：“前辈风范令晚辈大开眼界，晚辈等实是深恨见识浅薄，竟不能……”
剑疯子一摆手：“废话少说吧！你是不是希望我老人家不要管你的这档子事？”
毕海琼脸上有些尴尬：“只因这事……”
剑疯子还是很不耐烦：“这事事关你们两位高手，还有青城剑派一个什么什么‘一行白鸟上青天’陶大蠢是不是？”
毕海琼只好再次行礼：“前辈明鉴。”
剑疯子哼了一声：“蠢的猪一样，这个小子如果能杀的了这三个人，刚才还会喊救命吗？早把你们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了！”
这话很难听，但是偏偏谁也反驳不得。南海剑派一班弟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谁也不敢多话。
剑疯子却没有放他们的意思，兀自在那里唠叨着：“才练了几年剑，就敢在这里嚷嚷着先杀人后说话？娘的，就算你们掌门东方明也没你们这么嚣张？！”
他突然斜了南海剑派一个弟子一眼：“看什么看？不服气吗？”
忽然一闪身，直朝那名弟子冲去。
那名弟子也只是听他说话不顺耳，哪里敢招惹他；此时见他朝自己直冲过来，着实有些吓坏了。
但是剑疯子并没有在他面前停留，他也只是看见剑疯子的影子突然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出现了一下，等他想要看清剑疯子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剑疯子的脸已经在他的眼前消失了。
不止是他，几乎所有的南海剑派的弟子都是突然发现剑疯子的影子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又突然消失掉。
然后，所有的人都听到的一阵又疾又碎的“啪啪”的声响。
没有人知道这个声音来自何处，也没有人知道这个声音因何而发。
等到剑疯子再次在鱼的身边站定的时候，大家发现，剑疯子的手里攥着一把的剑尖。
长约一寸的剑尖！
然后，大家就发现自己手中的剑短了一截。
原来刚才那一瞬，剑疯子拗断了在场的所有南海剑派弟子的剑尖！
只那一瞬！！
剑疯子扬手将手中的所有剑尖钉在背后的树上，冷笑：“哪一天你们也能做到的时候，再来老子面前耍耍威风，老子绝对不说二话！”
南海剑派门下没有人答话。
没有人敢。
剑疯子不再理南海剑派那帮人，转目盯着那陌生的少年看了半晌，突然问鱼：“你看他像不像一个人？”
鱼说：“像。不过，世间之大，相像的人实在太多了。”
剑疯子说：“可是我敢保证他不单单像，还和他像的那个人一定有关系。你们俩人嘀嘀咕咕半晚上了，你可知道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鱼摇摇头。
剑疯子说：“你不知道，我知道。这小子最近刚刚挑了一个叫做什么惠之泉惠二先生的人，他也是你们华山门下，姓铁……”
鱼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陌生的少年：“华山剑派有一个‘青龙剑客’铁剑居是你什么人？”
铁剑居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他远远的听到了鱼问那个少年的话，嘴角上已经绽开笑容：“是他爷爷！他是我孙子！”
那少年自然就是铁华玉。
虽然已经住进了同一家客栈——悦来客栈，可是铁剑居何剑疯子两个人还是很不对眼。
好在两个人已经不再开战了。
“你不要以为我现在不把你打的满地找牙是因为我怕你！”坐在客栈的前厅，饭桌的旁边，铁剑居一双眼睛冷冰冰的瞧着剑疯子，冷冰冰的说：“好在你昨天晚上替我的乖徒儿说了几句公道话！”
剑疯子嘴上也不让他：“你不要以为我现在不把你打的找不着北是因为我怕你！好在你收了一个看上去还很讨人喜欢的徒弟！”
现在已经是中午，大部分昨晚一夜没睡的人上午的时候补了一个觉。
铁剑居、剑疯子两个人却没有睡，他们一直待在客栈的前厅喝酒。他们一直在斗嘴，而且斗得很凶，好在他们谁也没有挑头动手。
他们绝不是不想，一看到对方，他们每一个人都希望对方立刻血溅三尺，但是他们两个人，尤其是脾气暴躁的铁剑居一直都在极力压制内心的冲动。
他们似乎都以为至少今天他们不应该把力气用在自己窝里斗上。
至少，他们现在是在一个窝里。
饭桌上摆着的是热气腾腾的午饭，铁剑居已经吩咐铁华玉去把许一铭和鱼找来一起吃饭了。
铁华玉回来的时候带来的人却只有许一铭一个。
铁华玉说：“小……小师叔还在睡，他说待一会儿再来吃饭。”
他还不习惯喊那个实际上比他还小着一岁的鱼叫做“小师叔”，但他还是要自己把这三个字叫出口。
因为他知道这个事实是无法改变的，即便他现在不习惯，但是时间久了他相信自己一定会习惯的——就像没有一个人生来就会走，走的多了、摔得跟头多了，就一定能够走的很好一样。
更何况，如果抛开辈分的关系，他还是很喜欢鱼的。
在他的心里，鱼就像是他的弟弟一样。
所以当他回完铁剑居的话之后很担心一向严厉的爷爷会大发雷霆，亲自去揪鱼来吃饭。
铁剑居今天却似乎是没有这么大的火气；他只是点点头：“他还小，多睡一会儿没关系。”
鱼却没有在睡。
实际上，回到客栈之后，鱼一直没有睡。
假设铁剑居这个时间真的来揪鱼去吃饭的话，他就会发现鱼的房间里面至少有九个空的酒壶、四个吃光了的菜盘。
当然，鱼的房间里面还有另外九个装满酒的酒壶、四个没有吃光的菜盘。
酒不知道是什么酒，但是很冲；菜，包括吃完的和没有吃完的居然都是清炒苦瓜。
鱼不喜欢喝这样的酒，他喜欢香味醇厚的美酒，像是竹叶青；但他却已经喝了九壶这种很冲的酒。
鱼更加不喜欢吃清炒苦瓜——它太苦了——但他已经吃光了四盘，而且准备将剩余的四盘也吃下去。
他似乎是在折磨自己，但他实际上只是想要保持头脑的清醒。
他知道，身体的痛苦往往使人能够清醒。
到了现在，鱼已经将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完完整整的想了一遍。
这包括他见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听到的每一句话。
还包括每一个小小的细节。
只要他还能记得这件事情，这件事情就像正在他的身边发生一样，清清楚楚。
但是，有一段时间，鱼完全没有记忆。
他在树林里受伤昏倒之后的那段时间！
那段时间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问题是鱼最想知道的第二个问题。
鱼最想知道的第一个问题是：花恋雪现在在哪里。
铁剑居也一样非常想知道花恋雪在哪里。
今天一早，那个叫做冷汉的汉子和山水镖局的人群情激愤，个个头上缠着白布条，誓杀花恋雪报仇。
原来，他们和南海剑派的人一样，无意之中发现冷长白、平隐迹、卓仁、叶芳四个人的尸首虽然套着衣服的时候还看不出怎么着来，但是拔开衣服之后，看到的也是惨不忍睹的尸块。
根据这一点，他们一致认定杀人凶手就是花恋雪。
平隐迹、卓仁、叶芳三个人怎么死的本身是个谜不假，但是冷长白是怎么死的，铁剑居、剑疯子两个人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他们完全搞不明白，冷汉和山水镖局的人怎么能单单凭借尸首的惨状就一口咬定杀人凶手是花恋雪呢？
但是，让铁剑居、剑疯子大为惊诧的关键并不在这里，关键在于他们完全能够确定，冷长白的尸首失踪之前，除了心口的剑伤之外还是完好的。
——是什么人在什么时间分解了这四具尸体？
——难道真的是花恋雪干的？
铁剑居想到了出现在棺材铺里面的那位姑娘。
饭桌的菜还算丰盛，但是铁剑居不开吃，许一铭、铁华玉两个人谁也不敢吃，三个人就那么糗着。剑疯子一直没有停下喝酒，他喝的是他随身带着的一个酒葫芦里的酒；只喝酒，不吃饭。
铁剑居看看许一铭、铁华玉，说：“你们是不是一定要等我吃你们才吃？”
许一铭坐在椅子上稍稍躬身，说：“师叔面前，弟子不敢擅自作主。”
铁剑居点点头：“那好，先别吃了。你和华玉去隔壁棺材铺请那个老李过来，我有话问他。我等你们回来再一起吃饭。”
昨天晚上还巴望着今天生意兴隆的棺材铺时至中午了居然还没有开门。敲了半天门之后，许一铭仍然没见有人来开门，忍不住笑了：“这帮人，准是昨天晚上赶着钉棺材，钉到很晚才睡。”
遇到这样的事情，许一铭本来会选择离开，过一段时间之后再来，如果是他自己决定去找人的话；但是这一次是铁剑居要他来的。
许一铭和铁华玉瞅准街上来往的人没有注意他们的时候，纵身跃入了棺材铺后面的院子。
昨天晚上，老李和他的四个伙计就是在这里钉棺材的。
钉好的五口棺材现在就整整齐齐的摆在院子之中。
对于一个劳累了半夜的人来说，一个好觉是非常舒服的休息方式——现在，老李和他的四个伙计是不是正在屋子里面酣睡？
但是，屋子里面并没有人。
一个人也没有。
甚至床铺都是叠着的，完全看不出动过的样子。
难道老李和他的四个伙计一直没有睡？
如果他们没有睡，他们现在会在哪里？
许一铭不知道。
“许师叔，您确定我们没有找错地方？”
“这条街上只有这一个棺材铺。”
铁华玉叹了口气：“人，要睡觉，不见得一定睡在床上。”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正在盯着院子里面的那五口棺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