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店里面吃饭，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一般都是结帐；当然也可以有其它的事情，比方说——付帐。
那个被怀疑就是剑疯子的老人喝掉杯里的最后一滴酒，啃完鸡腿骨上最后一块肉之后，掀起自己的衣襟擦了擦嘴，就算是吃完饭了。
“真奇怪，为什么我吃完了饭却没有人来催我交钱？”那个老人还没有嘀咕完，凤凰楼的小二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小二说：“客官，总共二十一两三钱整。”
如果说老人现在是欠债者的话，这个小二现在无疑就是债主了——而且是相信欠债者绝对还不起钱的债主。他的脸上没有笑，他脸上的表情如果用一句话来解释的话，这句话就是：“看你怎么付！”
但是老人看起来似乎并不是还不起钱的欠债者，当他听明白小二的话之后，他的手已经伸向了自己的口袋。
重重打击了小二的心情的是，当老人的手从口袋里面拿出来的时候，老人的手里是空的。
没有银子，什么也没有。
“忘了问了，你说的二十一两三钱整，是银子还是金子？”老人问。
小二皮笑肉不笑的说：“好在是银子，如果是金子，只怕您老人家掏不起。”
老人居然没有生气：“你说的话非常有道理，我老人家身上装得钱从来没有超过一两金子。”
他突然又朝小二眨了眨眼，说：“可是你有句话说错了，即便是二十一两三钱整银子，我老人家也付不起。”
小二冷笑一声：“除非您老人家能付的起，否则，只怕您老人家没法完整的离开这里！”
“完整？”老人似乎是很害怕的样子：“我付不起钱，就没法完整了？”
“没错！”
老人问：“那怎么个不完整法？是不是缺根胳膊，或者少根腿，还是，没了脑袋？”
小二说：“还倒不至于。不过，少个耳朵或者是缺只鼻子还是有可能的。”
老人似乎连冷汗都被吓出来了：“要真是少个耳朵或者缺只鼻子，我老人家怎么再找老婆？”
小二冷笑一声：“连饭都吃不起了，还想找老婆？”
“锋芒不露”卓仁忍不住一笑：“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连个老婆都没有已经够可怜了，若是身上再少点什么东西，那岂不更加可怜？这点钱算在我帐上好了。”
“冷剑”冷长白阴着脸说道：“你老兄这么好心肠，干脆把你的‘日落平川剑谱’送给我算了，那本‘杀剑’我就不要了。”
卓仁淡淡一笑：“‘杀剑’我自然会帮老兄找回来，你又何必急在一时？”
“萍踪隐现”平隐迹目光刀一样盯着叶芳，说：“老兄看到了，我们弟兄被人逼得这般走头无路完全是因为你——这笔帐你可要记清楚！”
叶芳避开他的目光，说：“我叶某人在道上混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窝囊的事情却是第一次。平三爷，您老人家不把刀口对着我，我也会找剑疯子讨个公道回来！”
平隐迹咬着牙笑：“很好很好！”
那个似乎是付不起饭钱的老人叹了口气，说：“看来大家伙儿的日子都不好过，我老人家怎么能再给大家添麻烦？”
他看着小二说：“如果我没有银子也没有金子，能不能用其它的东西顶？”
小二还是那副表情：“什么东西顶都成，就怕……”
“就怕我没什么东西顶是吗？”老人笑了：“我也怕，我怕的是，我的东西拿出来，你没有那么多银子找给我。”
他已经拿出了从怀里拿出了那样东西：“据说这样东西价值六千两银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我知道有人花一万两银子请人送它到关外去。”
那是一本书，书上有两个字。
那两个字是“杀剑”。
“杀剑”，就是冷长白花六千两银子买来，又花一万两银子托山水镖局送往关外的剑谱。
“杀剑”，就是叶芳从平隐迹、卓仁的手中盗来，又被剑疯子盗走的那本剑谱！
乍一看到这本剑谱，冷长白、平隐迹、卓仁、叶芳先都是一怔，接着四个人统统跳了起来。
非但跳了起来，还摆出了自己的兵刃。
冷长白摆出的是一柄剑。
平隐迹摆出的是一柄刀。
卓仁摆出的是一柄剑。
叶芳摆出的则是一对判官笔。
只一刹那的功夫，这摆出兵刃的四个人已经围在了那个老人的身边。
只一刹那的功夫，这摆出兵刃的四个人已经将手里的兵刃统统对准了那个老人。
刚才还一脸嚣张的小二现在已经逃了，逃到了柜台后面。
叶芳咬牙切齿的盯着那个老人：“原来你就是剑疯子！”
老人并不否认，反问：“是谁将我的行踪告诉你们的？”
“是我。”
回答剑疯子这个问题的人在门口，剑疯子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刚刚踏进凤凰楼的门。
是一个巨髯老人，一脸的胡须已经花白，但是眼神却不老，两道目光让人望而生畏。
他的背后还有一柄剑。
一柄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剑。
有时候，杀人的剑并不见得起眼。
“他是谁？你不会告诉我你也不知道吧？”凤凰问那年轻人。
年轻人回答：“如果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那我真的就是猪了。”
他正色说：“姑娘一定听说过华山剑派有三龙：‘金龙剑客’向东方、‘银龙剑客’雷鸣、‘青龙剑客’铁剑居。”
凤凰点点头：“华山剑派现任的掌门‘弹剑而歌’就是‘银龙剑客’雷鸣的弟子，而华山剑派久负盛名的‘金龙七剑’则是‘金龙剑客’向东方的弟子。”
年轻人说：“不错。这个人就是华山剑派三龙之中唯一没有弟子的‘青龙剑客’铁剑居。”
谄媚的笑再次出现在那个年轻人的脸上：“有一件事情是很多人都不知道的，不知姑娘……”
凤凰没有听他说完，已经挥手让他住口了。
因为凤凰看到铁剑居拔出了剑。
一柄再普通不过的剑。
像花粉店里的花粉、猪肉店里的大肠、绸缎店里的绸缎、酒楼里的酒。
这柄剑太普通了，如果要卖，冷长白手中的剑能卖三千两银子，卓仁手中的剑能卖两千五百两银子，而这柄剑最多只值五两银子。
没有人会想到，也没有人会相信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青龙剑客”铁剑居会用这样一柄普通的剑。
但是就是这柄剑，使得冷长白手中的剑和卓仁手中的剑瞬间黯然失色。
当这柄剑出鞘的一刹那，充满了酒香、菜香、火药味的凤凰楼里突然多了一种压力。
每个人都感觉到了这种压力，躲在柜台后的小二甚至被这种压力压抑的喘不上气来。
即便同样使剑的冷长白、卓仁内心深处都在这一刹那产生出了不容否认的自卑。
卓仁后来说起那一刹那的时候说：“那一刹那，我才明白原来剑术可以练至如此深奥的境界。”
“每隔五年，我们都会约个地方谈一谈。这已经是我们四十年来第八次‘谈一谈’了。”
说着这句话，铁剑居的脸上不禁闪出一丝沧桑。
剑疯子的脸上也慢慢溢出凝重：“不错。”
“每当想到我们这一次‘谈一谈’和下一次‘谈一谈’之间还有五年的间隔，我都恨不能一年变成一天。”铁剑居缓缓说道：“好在，自上次‘谈一谈’之后，又过了五年。”
“我们‘谈一谈’的时间又到了。”
“可是，说句心里话，我已经厌倦了我们这样无休止的谈下去。”
“很简单，你承认了，我们就不需要谈下去了。”
铁剑居暴怒起来：“真正应该承认的是你！”
剑疯子叹了口气：“看来我们这次还是谈不拢。”
铁剑居怒目以视：“那就拔你的剑！”
剑疯子却还是没有拔剑：“听说你收了一个弟子？”
收徒一事，对于铁剑居本人而言都是十分突然的，江湖上，除了他自己还有他的师侄“金龙七剑”之一“清风剑”许一铭知道外，连他的两位师兄向东方、雷鸣还有华山剑派的掌门人“弹剑而歌”冷向平都不知道；剑疯子这样一问，铁剑居不由得一愣，双眉一皱：“关你屁事？”
剑疯子呵呵笑了：“看来这事是真的了。”
“哼！”
剑疯子依旧笑着：“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
铁剑居怒问：“什么意思？”
剑疯子说：“你收徒弟难道不是因为你怕这次死在我剑下，赶紧把你那两把刷子传下去吗？”
这话让铁剑居更加发怒。
却听一人悠悠然的说：“这位前辈此言差矣。我师父收我做徒弟只是因为怕你这次死掉。”
只见一名少年和一员大汉昂然而入。
那少年说：“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若是死了，只怕连个收尸的人也没有。我师父他老人家德高望重，自然不能自降身份给你收尸，所以只好勉勉强强收我为徒，到时也好为你买口棺材。”
那员大汉恭恭敬敬的朝着铁剑居一抱拳：“师叔，弟子已经把鱼师弟带来了。”
那少年一身青衣，一脸笑容，不是鱼又是谁？
铁剑居转怒为喜，哈哈大笑：“乖徒儿说得好。给这老狗买棺材也不必太破费，花个三二两银子也算便宜他了。”
剑疯子盯着鱼看了半晌，脸上居然慢慢绽开惋惜的颜色：“果然是个练武的材料，可惜让你个孙子抢先收了。”
铁剑居哼了一声：“难得狗嘴里吐出颗象牙来！”
剑疯子说：“这么好的徒弟死了岂非可惜？”
铁剑居怒形于色：“我的徒弟怎么会死？”
剑疯子说：“每个人都会死。只不过，有的人死的慢，有的人死的快罢了。”
鱼问：“前辈的意思是不是说我是那种死的比较快的人？”
剑疯子笑了：“你比你的师父聪明多了。”
鱼说：“我之所以死的快是不是因为前辈的原因？”
剑疯子点点头：“看在你这么聪明的份上，我会让你死的舒服一点。”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出了七剑。
他这句话不多不少整整二十个字，当他说到第十五个字的时候，铁剑居的剑终于忍不住向他递了过来。
铁剑居的剑向他递过来的时候，他的手里突然多了一柄三尺长剑。
他并不是一个懦夫，他和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有尊严的人一样，不能容忍别人对自己的侮辱。
他也不是傻子，虽然就像铁剑居刚一见到他就恨不能一剑将他刺个血窟窿一样，他也恨不能一剑斩掉铁剑居的脑袋，但他看得出今天的形势对自己绝对不利。
因为，除了铁剑居之外，还有冷长白、平隐迹、卓仁、叶芳四个人等着找他的麻烦。
冷长白、平隐迹、卓仁、叶芳四个人的武功在他的眼里当然算不上什么威胁，但是这四个人一旦同时帮着铁剑居，同时出手，无疑也会对他产生一定的影响。
有影响，就有可能会使他失去取胜的机会。
哪怕仅仅是一丝一毫的影响。
所以，他不能给那四个人留有出手的机会；即便是他们准备出手，也不能留给他们真正出手的机会。
所以，他要在那四个人出手之前结束他与铁剑居的战斗。
这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高手之间的战斗容不得半点内心的波动，无论是谁，内心深处带有丝毫的激动或者高兴或者愤怒，都可能影响到战斗的胜与负。
剑疯子知道这一点。
剑疯子还知道铁剑居是一个容易发怒的人。
所以他一直说一些能够致使铁剑居怒火冲天的话。
他要等在铁剑居盛怒的时候出手。
他要等在铁剑居已经出手的时候出手。
因为先出手的人不见得一定能够占住先机。
因为后发也可以制人。
更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善于后发制人的人。
铁剑居一出手就向他使了七招杀手锏。
剑疯子还了铁剑居七招。
他没有把握在这七招之内打败铁剑居，但是他有把握能在这七招之内杀下铁剑居的锐气，完全占住先机。
但是，初交手的七招之后，剑疯子发现自己错了。
剑疯子发现自己并没有占住先机。
剑疯子发现自己充其量只是和铁剑居势均力敌。
剑疯子还发现自己的内心深处也有怒火。
那是因为鱼的几句话而生出的怒火。
这一点，是剑疯子怎么也没有料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