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那些人都已经走了。
酒香、菜香依旧,欢声笑语却已经不再。
尽管,凤凰已经来了。
和往常一样,她坐在二楼的栏杆处,静静的看着一楼的客人;虽然一楼的客人总共只有六名,但她静静的眼神之中依旧没有波澜,甚至连一点涟漪也没有。
是不是她相信即便一楼只有五名客人,今晚的凤凰酒依旧能够卖出一个好价钱?
凤凰的身后站着一个年轻人。
和凤凰一样,这个年轻人正在看一楼的六名客人。静静的看,一直到凤凰开口问他:“你认识这些人吗?”
年轻人说:“认识。”
字不多,每一个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都是那么的冷静。
凤凰看着离门口门口最近的那张桌上的客人,问他:“他是不是那个什么‘不过夜’叶芳?”
那是一条大汉,面色铁青,满带煞气;任何人看到他都看得出他是一条豪放不羁的汉子,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就是他的本色,但是现在,他却没有喝一口酒,没有吃一块肉,只是那么笔直坐在椅上,始终不声不响,动也未动,一双冷冰的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门口,似是等着什么人似的,目中却是满含仇恨之意。他身穿蓝布长衫,也已经洗得发白,苍白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颔下无须,年纪最多不过三十五六。
“是的,他就是‘不过夜’叶芳。”
年轻人说:“这个人是陕甘道上的大盗,他看准的红货一般都是手到擒来,任何人都休想留着他看准的红货过夜。”
“所以他的外号就叫做‘不过夜’?”
“是的。”
“但是我好像听说到他手里的红货在他的手里也过不了夜。”
“是,因为到他手里的红货,他不出一天就会输出去。”
“看来他还是一位赌徒。”
“不是一般的赌徒,他是一个手气最烂的赌徒。”说完这句话,年轻人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有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他甚至还没有赌,到手的红货就不在他手里了。”
“一个月前?”
年轻人点点头:“那是一本剑谱,叫做‘杀剑’。”
“云南桑家的‘杀剑’?桑家的人死绝之后,这本剑谱不是已经失传了吗?”
“失传了十四年,一个半月前被一群盗墓者从桑家的陪葬品里面找了出来;关外的‘冷剑’冷长白花了六千两银子从这群盗墓者手中买下了这本剑谱,又花一万两银子委托贵阳的山水镖局送回关外长白山去。”
“山水镖局是不是就是那个以‘不显山不露水’著称的镖局?”
“不错,因为他们无论保什么货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保,所以,镖局成立二十五年来,从来不曾矢过一次镖。而且,这次护送‘杀剑’前往长白山的是山水镖局的总瓢把子‘萍踪隐现’平隐迹平三爷。”
“可是平三爷还是失手了不是?看来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情。”凤凰问:“又是什么人从叶芳的手里拿走了‘杀剑’?”
年轻人为凤凰面前刚刚空出来的酒杯斟满酒,说:“据说是一个叫做剑疯子的人。”
“剑疯子?呵呵,这个名字有点意思……”凤凰转目又看了看坐在紧挨着叶芳的那张桌上的客人——一个面色枯瘦蜡黄的老人,说:“这人是谁?是不是就是那个山水镖局的总瓢把子‘萍踪隐现’平隐迹?”
年轻人微笑着回答:“姑娘猜对了。”
凤凰猜对的不止是这个老人,其余的几个人她也猜得不错。
那个气度从容,双眉斜飞人鬓,目光奕奕有神,一双手掌,更是白如莹玉的中年人是山水镖局的副总镖头“锋芒不露”卓仁。
那个反穿皮袄,一脸冷峻的汉子是长白山“冷剑”冷长白。
这些人,凤凰都猜对了。
那个年轻人由衷的佩服凤凰的眼光
只有那个一直贴着墙壁坐在角落里,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拿着根鸡腿大喝大嚼的老人,年轻人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凤凰的猜测是对的。
那个人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衫,长衫已经很旧了,而且很破,补丁没有八个也有七个,至于敞开的衣洞只怕少说也有十四五个,怎么看怎么像一个破落户。
那个人的吃相更像一个破落户——看他忙不迭的吃这吃那,任何人都会怀疑他已经很久没有吃上一顿饱饭了。
和另外四位那幅焦躁连饭也吃不下去的模样相比较,这个人显得尤其突出。
也显得尤其有胆色。
——难道他看不出来,和他一起待在这家酒楼里面的另外四位客人决不是来吃饭的吗?
“你说这个人就是剑疯子?”年轻人的脸上充满了惊奇。
凤凰点点头:“我知道他看着不像。”
可是她坚持:“可我认为他一定就是剑疯子!”
年轻人盯着那个人看了半晌,突然叹了口气,说:“现在我也看着他像了。”
因为他已经从那个人刚才喝酒、啃鸡腿的一连串动作之间,看出了那个人那一双手最少已经有了九种变化。
九种变化绝不算多,变化太多的变化也并不可怕,有时候没有变化也可以致人于死命于一刹那间。
可怕的是,那个人刚才手上的那九种变化,每一种都可以致人死命于刹那间。
那九种变化每一种都是一招剑法的变招。
“可是,为什么他们五个人待在一间屋子里面会这么平静呢?”
——“萍踪隐现”平隐迹、“锋芒不露”卓仁失去了“冷剑”冷长白请他们护送的“杀剑”,冷长白没有理由不找平隐迹和卓仁的麻烦!
——“不过夜”叶芳从平隐迹、卓仁的手中盗走了冷长白的“杀剑”,平隐迹、卓仁没有理由不找叶芳的麻烦!
——剑疯子从叶芳的手中又拿走了叶芳盗自平隐迹、卓仁的“杀剑”,叶芳没有理由不找剑疯子的麻烦!
但是这五个明明应该混战在一起的人各自坐在自己的桌前,没有谁找另一个人的麻烦,就好像是五个互不相干的人一样。
“想通这件事情其实并不难。”凤凰回答了那个年轻人的问题:“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冷长白和平隐迹、卓仁之间已经发生了争执,冷长白之所以没有和他们两个人为难只不过因为平隐迹和卓仁答应他无论如何一定会替他把‘杀剑’找回来。所以他们又找到了那个叶芳;但是叶芳拿到的‘杀剑’已经被剑疯子拿走了,迫于无奈,为了不至于丧命,叶芳只好答应他们三人找到剑疯子,把‘杀剑’要回来。”
年轻人的眼睛里面已经亮了:“但是实际上,叶芳并不认识剑疯子,他甚至不知道剑疯子长得什么模样,所以,尽管剑疯子就在他的身边,他也没有去找剑疯子的麻烦。”
“可是,他们五个人为什么都会在咱们这里出现呢?”搞清楚了第一个问题之后,年轻人又想到了新的问题。
凤凰淡淡的冷笑一声:“有时候,我真恨自己瞎了眼。”
“为什么?”
“我怎么会找你这样一个蠢货来做我的军师?”
年轻人的脸上绽开一种谄媚的笑:“那还不是因为……”
“住口!”凤凰没有让他说出下面的话:“‘俏诸葛’赛明,为什么你叫做‘俏诸葛’,而不是叫做‘俏猪’!”
年轻人的脸上连那丝谄媚的笑都已经僵住。
这个时候,那个被怀疑就是剑疯子的老人已经吃完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