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患者监护室里,现在正躺着一名生命垂危的人。昨晚,他被送进医院时已经处于昏迷状态,奄奄一息,看样子,好像随时可能死去一样,让医院里上上下下的医生和护士为他提心吊胆。然而终究没有死去。虽然已昏迷十六小时,可生命迹象却十分稳定,心脏跳动的比正常人还要好得多。主治医师从早忙到晚,试图用尽各种办法让他清醒过来,却毫无效果。这期间开的紧急会议倒是不少,讨论的话题始终围绕一个中心展开——是否会成为植物人——所有人都不敢否认这个可能性。
“联系上家属没有?”
“没有。”
“怎么会这样?”
是的,此男子到现在仍身份不明。
照顾了半天慈祥的小修护士此时正往重症监护室赶来。她在去食堂的途中被替班的同事拦住了,说那里需要有人照看,又仔细交代了几件事,聊了几句,便分开了。
“注意病人的姓氏哦,别念错了。”
重症监护室要是由小修护士照看的话,那么之前呆在里面的人——也就是眼前的同事——不由分说,肯定要接下小修护士的工作。小秀想起了这个特殊的病人,顺便提醒了她。
“我又不是白字先生,放心。”
说完,笔直地朝食堂走去。
小修护士从昨天其实已经在重症监护室里照看病人一晚上了,如今第二次前往那里,脚步愈发笨重了,心里开始哆嗦起来。他想起病人的面容——不,面容倒没那么可怕,只是有几条血痕和污垢罢了,真正让她心惊胆战的是身体。自从她干上护士这个倍感压抑的职业后,从未见过让人感到恐惧的身体,从大脑一直到脚底都冰凉冰凉的,甚至在他刚被送过来的时候,几个实习护士被吓得昏了过去。
她不敢多想了,在脑海里回忆病人的身体是再痛苦不过的了,她开始加快脚步,双手摆动起来,尽量让自己的血液快速流过身体的每个地方,最起码能保证自己不会晕倒就好。
重症监护室很快就到了,外面站着个人,小修护士感到纳闷,心想,他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便信步走上前来,问他原因。
“慈祥,你不休息,到这里来做什么?”
慈祥表情很不正常,至少,在小修护士问话后,并没及时做出答复,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目光一直紧紧盯着重症监护室的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跟你说话呢,看什么呢?”
这时,他才缓缓扭过头来,又用了很长时间才辨认出眼前的人是谁。他的手一直紧紧握着小修护士送给他的玉饰,手腕上暴起了几根青筋。
“对不起,我,我……我感觉不大对劲。”
“不大对劲。”小修护士疑惑地重复他的话。
“嗯,是的。请问,这间屋子里住着人吗?”
“是有一位昏迷不醒的病人躺在里面,可是跟你到这里来有什么关系?”
“你走之后,我打算上厕所,就下床去外面找,可是,在迈出大门的一瞬间,我的意识好像丢失了一样,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了,意识回来的时候,就站在这里了。”
“别闹了,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匪夷所思的事。”小修护士瞥着慈祥的脸,好像不太相信他说的话,“我问你,你是不是不知道厕所在哪里啊?”
“知道。”
“那你说说,在哪里?”
“我的病房所在楼层从最左边数第三扇门。”
“挺清楚的嘛。”小修护士上下打量着他,似乎又开始怀疑起他的身份来了,“你真是慈祥?”
“怎么,才刚半天的时间就把我忘记了?”
“不,不,只是觉得你很奇怪,莫非,真出了事……”
慈祥将脑袋再一次冲向重症监护室的大门,紧紧握住玉饰的手仍未松开。他的面部表情的确不像小修护士认识的慈祥,僵硬、严肃,一丝笑容都没有。
“里面是什么人?”片刻后,慈祥突然问道。
“和你一样,车祸。”
“车祸?”
“没错……你害怕了?放心,他跟你不一样,昨天晚上,在X路口被送到这里的时候,可不仅仅是擦伤,身体上……”糟了!她心里想,她不该提起这件事的,仅仅是在脑海里浮现出重症监护室中病人的躯体,机会感到惊涛骇浪般的冲击,但是,如果对此只字不提,总觉得对不起慈祥,她希望告诉他一切,如果这些对他有益的话。“身体上的伤口并不是由车祸造成的,而是老伤,而且在时间上,无法估计!”
这时候慈祥倒显得镇定自若,好像屋里的病人再怎么匪夷所思也在意料之内。然而他终究是没见过病人的,一旦见到,他的心里绝对不会平静到这地步。
“能不能让我见见他?”
“见他?”小修护士瞪大眼睛看着他。
慈祥没说原因,只说想要见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小修护士自然是想帮慈祥的,可是自己又做不了主,只能向上头请示,等待批准,而且以什么理由来请示也是个问题,同不同意也难说。
“你是病人的家属,对吧?”小修护士机灵地说道。
“我?家属?”
“如果不这么说的话,很难见到他的。”
“没错,我是家属。”
慈祥“被迫”承认后,路过的——不管是医生还是护士——只要知道重症监护室里病人情况的人,此时此刻听到病人家属前来探视,都投来异样的眼光,嘴里不停地小声嘟囔着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慈祥问小修护士。
“你不知道。”小修护士将嘴唇贴到慈祥的耳边,故意压低声音说,“他呀,一直没有家属来探望,所以,你说是他的家属,大家多少对你还是有那么一点恨意的,谁让你不早点来的?当然了,你也没必要放在心上,明白吗?”
“我知道……很对不起,我来晚了。”
“这就对了。”小修护士看着他身上紫一块青一块的伤口,非常替他担心,“现在你先会病房里躺着去吧,马上见到他是不可能了,我得去向领导请示,等他同意了,我再去通知你,都这个点了,恐怕接替我工作的同事也到了你的病房,好好填饱肚子,什么‘意识丢失’啊,统统不要想,因为之后你要见到的并非常人所能经受得了的,之前已经有几个护士忍受不了病人的身体状况发生昏阙现象,所以……保重吧。”
慈祥点了点头,倒没深究,听从小修护士的吩咐,乖乖回病房去了,至于刚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也不去再想,放空大脑,脸上明显多了几分轻松,有了微笑的模样。
小修护士看他走了,长舒一口气,拉开重症监护室的门朝里面看了一眼,——并不敢仔细看,心里仍然对病人的身体感到担惊受怕——见他仍像昨天晚上被送过来时保持同一个姿势,未曾动弹过,便放下心来,很快又关上了门,打算先去领导那里请示,再回来照顾病人。
“联系上病人的家属了?”主治医师问她。
“是的,他现在就在医院里。”
“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早上。”
“今天早上?为什么不尽快探视?”
“是这样的。”护士耐心地解释道,“家属身体也出了点状况,现在正在医院里接受治疗。”
“和他一样吗?”医生惊慌地说。
“只是普通的伤,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普通的伤……现在见过病人了吗?”
“还没有。”
医生在办公室里仅有的几平米空间内徘徊不定,听到护士说有家属消息的时候,心里就显得很不安静了。可是没有人能猜透他的心思,即便是近在咫尺的小修护士,也仅仅只能感觉到较为紊乱的呼吸声,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他有看望病人的意愿吗?”
“我就是为这事来请示您的。”
“是吗?我明白了,那么就安排病人家属下午三点钟的时候到重症监护室探视,之后……”
“之后?”小修护士有些不明白医生的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之后的事我亲自来办,现在,带我去重症监护室,我要给病人做个检查。”
“好的。”
医生急急忙忙走出办公室,护士不紧不慢跟在身后,悄悄把门关上了。二人上了电梯,来到重症监护室所在楼层,医生还是走在前面,而且步伐愈来愈大,很快,小修护士只能小跑才能勉强跟上医生的节奏,到了重症监护室门前,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
医生并没开门,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哆嗦了,护士紧接着发出一声惨叫。围在门前的人们——无论患者,还是医生护士,都朝这边看了两眼,表情却毫无变化,继续扭过头去看重症监护室的门。那扇门已经四分五裂了,裂开的缝隙隐约可见几点火星。里面的患者已经不见了。仪器设施全都躺在地上。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一名戴眼镜的年轻医师跪倒在地,双腿像两根麻花紧紧缠绕在一起,根本不听使唤,“大门瞬间化开了个洞,那名患者……那名患者从里面走了出来,之后,之后,不见了,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