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降下了七道闪电,虬长的金色光芒将七剑笼罩,季山剑顽强抵抗,擎住了这九霄之上的一阵连击。
一道火红色的身影将我带离,灼冥剑的剑尾划开我的假面,虚假的人皮应声破碎。
涂候猗的红发遮住了我的脸,我从发丝间隙望着他倾国倾城的脸,难以平静。
川琉戏被那道闪电劈懵了直呼道,“好强的妖气——”
“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我。”我微弱的声音只有眼前人可以听见。
火红的长发一个转身就离开了是非地。季山七剑正要追来,十二柄炼妖刺隔在空中,挡住了去路,只听妖王大人的声音回响在空中,“仙界若执意追杀此人,便是与我妖界为敌!”
叮叮当当的一阵声响,是炼妖刺与季山剑的碰撞,远离喧嚣,我知道我此刻已然安全。
高空之上,我抓着他的衣襟,拽得骨节发白,“阿缜,为什么?”
“涂候猗”转头看我,红色的瞳仁里全是魅惑,“我本不想承认,可我和你一样,没有退路了。”
我望着他火一般的长发映着湛蓝的天空,松开了手,轻声道,“你若是涂候猗,就请将我放下,从此,我们生死不相关;你若是阿缜,就不要再放开我,让我一个人在人世流连,生不如死。”
我本期待一个能将我抚慰的答案,可他却冷冷地说,“为什么不好好活着?活下去当真有那么难吗?再差一步,你就是魔界之主,还有什么是你不满足的?”
“这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想一切都不曾发生。我想师父不要死,君祁不要亡,我更不想背下魔君的身份。”
“那我呢?如果这些都不曾发生,我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这样你也无所谓吗?籽言,不可以这么贪心。”
“我很贪心,我真的很贪心。我不要师父为我而死,我不要不要。”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白虎的宿命。”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阿缜,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为什么要活下去?”
“籽言,你是镜衣的化身,你是至高无上的魔君,我想你活着,活到轮回的尽头,告诉我答案。”
“阿缜,不可以这样残忍。”
“活下去,一切都会回来,不残忍。”
“可不可以为我做一件事。”
“任何事。”
“你也要活下去。活到轮回的尽头,让我告诉你答案。”
“.......好,我答应你。”
“涂候猗”身上的香袋很香,让人昏昏沉沉。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空挂着半月。天还是蓝色,夜还未沉。我下了床,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我发现自己被带回了莲花境。我走到了赤妖山,走到了妆镜湖,湖水干涸了,如今已被绿油油的新稻所取代。
“龙王的记忆苏醒的时候,他拿走了妆镜湖里的法刺。没有了法刺,湖水就干涸了。”
“白耳朵?”我认得这个声音,一转身,就看到琮岭向我走来,是那个琮岭,那个爱喝酒的酒狐狸,那个与皓月有一世之缘的爱人。
“籽言。”他叫着我的名字。
一时,相看无言,各想心事,故地重游,物是人非。
琮岭先开口道,“走吧,去次哟山,那里的一切都是新的,总比这些旧物讨人喜欢。”
新的,是免得触景伤情么?我想着,脚步不知觉地跟了过去。
“你和‘妖王’很熟吗?”琮岭在前面走着,我跟在他的后面,他叫阿缜“妖王”,显然,他意识到了什么。
“他救过我两次。”
“哦。”琮岭忽地沉默了,转了话题,“你见过呦呦了吗?她还好吗?”这次,琮岭回头看我,我们并肩而行。
“见了,又分开了。”我的答案很简单,弄得琮岭不知如何再开口。
这样不期而遇,在十二莲花境,隔了八年,毕竟不是一句话说的清楚的,何况,我们的立场,参差不齐。
琮岭笑了笑,道,“你长大了,你那时候还那么一丁点儿的。我们喝酒来着,在第三境里。记得吗?”
琮岭很温柔很慈爱,让我想起了师父。小山出事以后,他也不再半疯半癫了,他做回了他的琮岭大人,他在暗中支撑着整个妖界。
“嗯。记得。对不起,白耳朵。到现在,我还没有机会见到她,她,皓月。我还没有机会把你的话告诉她。”我始终记得,我和白耳朵的约定。约定把“我爱你”告诉她。
“不急。”琮岭答道,“是我将你引向夹境的。个酒坛子,是一个暗号,梳子铺的老板早就准备好了那条船。”
“是你引我去见婆婆的。”
“她放不下关于祭婴浮棂的那个誓言,尽管阴错阳差的事又发生在了小山身上,可本本一直很希望在有生之年见你一面。”
我没有说话,想起婆婆,嘴角不禁上扬,我被琮岭引领着,我们过了彩虹桥,听到瀑布声,再走一走,又绕了一绕,就来到一处木屋旁,小木屋的风景很好,远能见瀑布,近处刻俯仰山林。
琮岭从木屋里提了酒,恣意洒然地盘膝坐在屋前。盖子被掀开,酒香飘散开来。
“七年前,我存的,想着,等小山醒了,我们再喝,”琮岭灌了一口,继续说道,“如今他醒了,我却不想与他同饮了。”
我知道他或许猜到了“涂候猗”身份,就问道,“你对他的事知道多少?”
“谁?临缜还是小山?”
临缜?我随即恍然,阿缜虽然是镜衣的执念,但是这执念的源头就是临缜,他描摹了临缜的一切,虽然他还是镜衣的外表,可内里和临缜已然融为一体。我坐了下来,接过他的酒,大口大口的辣喉。
琮岭狂笑,“好酒量!”
我爽快地递了酒坛子,“阿缜,是为了救我。我这个身份,得罪了龙王想杀我,我死里逃生,还肆无忌跟你喝酒,你一定是个很好的酒友。”
“龙族归来之后,六界动荡不安,君祁山之乱以后,仙界、妖界、鬼界,人人自危,几个月前,魔族重现无怨岭,乱上加乱,小山不济,不知何时会醒。妖界需要一个王者,我虽然不知道临缜为什么会附身在小山身上,但‘妖王’苏醒,隐藏真相利大于弊。”
“阿缜能够感受小山的心绪,所以,他不是会乱来的人。”
“除了冒险救你,处理起族中的事物,他倒是游刃有余。”琮岭语气里透着淡淡的戏谑,我听得出来,他对阿缜还算满意。
“可你在担心,这样下去始终不是长久之计。”我道出了琮岭心中所想。
“临缜已经答应我,小山一定会提早醒来,所以,我也在替他隐瞒身份。想必你已经知道,八年前龙王芈氏苏醒的时候窃取了小山身上的凤鸟之力,搅得妖界地覆天翻;三年前,他又得鬼域离火锤炼,生出一对离火双翼;不久前,他又攻打君祁,强拆君祁地脉,六界之中,他树敌三界,却依然无恙,甚至连你都不能奈他如何,我自知如今妖界力量微薄,若能得你和临缜助力,我甘愿一试!”
说着,琮岭继续自饮。
“你变了。”我也一饮再饮,我也变了。
“变得更为妖界着想了。”说着,琮岭无奈地笑了笑,“小山他还睡在妖晶棺里,我们都不希望他死的不明所以,我、呦呦、封腾、妖姥,所有人。”
“活着,才有希望。”
烈酒入喉,我看着眼前这个曾经险些毁了整个妖界的人,如今却做着妖王该做的事。月死去的时候,他以大逆不道的反叛向命运质问,终究没能问出个答案。我忽然看向自己的手掌,冥焰在掌中轻轻燃炙,被我握在拳中熄灭,一张一息间,明暗重叠,原来我们如此相似,都在不同的时间里经历着相同的劫难。
瀑布倾泻而下,水浪翻滚飞溅。如果时间可以停止,那么此刻我正走在时间的间隙里,往事在我脑海里飞速地奔涌,倾泄,我所有的过去一一闪现,从天界坠落到再世为人,记忆的碎片拼成地图,苍茫的雪岭正显现出一条条崎岖之路,在与天空最接近的山顶,有一道微弱的光芒,那是我要到达的地方。
“你相信轮回吗?白耳朵。”我再次开口,瓶中酒淡了许多。
“听过,在关于神族的传说里,死去的人会转世重生,去完成没有做完的事。”琮岭醉意微醺,看着我,眯起了狐狸眼睛。
“或许我也有没有做完的事。”
“你是天界的人。”琮岭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也许浮棂没有错,错的是我。”
“你相信了?”相信了妖王之血的誓言。
“小山不是普通的妖灵,他从天界坠落的时候,被双子剑砍断了一只赤足,或许找到了赤足,他就能苏醒。”
“太阳金乌?”看来,琮岭知道小山的秘密。
“他可以获得媲美神族的力量。“
“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一场下界的战争。”
夜空星星眨着眼睛,像是在窥视别人的秘密,我仰望天宇,叹然,“怎么会呢?纵然他们沉睡了,可八万年来,神族的力量一直在下界延续。”
“你是说……”琮岭放下了酒坛子。
“金蛇妖王为什么会派剑客李去他乡之城,就是他在忌惮天神的力量。”
“父王曾说,小山是妖界的希望,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位父亲对儿子的期待。”
“看来,不只是期待。”
萤火虫飘飘散散,从不知名的地方而来,又飞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去。我们都忘记了喝酒,无形之中有一道密网将所有事情笼罩在一起,愈想挣脱愈加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