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焚烧尸体的味道,尽管那是一个人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告别。我迎着风向去了清净点的地方。我来到了河流的上游,流水冲刷着石头,哗啦啦地响,掩盖了我身后的声音,以至于他近在咫尺,我才察觉。
但是,我并没有回头。
而是退了鞋子,坐在河边,玩起了水。
有人拍了我的肩膀,我表现的“大惊失措”,躲避的瞬间,跌入了河里,那人将我从河里拎了出来,我一面撩开眼前的头发,露出一张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脸,以一种无辜的表情,展露在叵浅面前,看着对面的人,他一时哑然,说不出话来。
我眼前的四师兄,青梅竹马的玩伴,如今历经君祁山的变故已经变得更加成熟了,他脸上的骨骼变得有了棱角,他的神情,变得深沉又坚定,他看向我,满眼都是探究,我挤出了一滴眼泪,也许,这是我能做到的隐藏身份的最好证明,至少,在开启禁魔大门之前,季山无极里的白小八是没有眼泪的。
我能分辨得出他眼中的失望,转而变化成厌恶,我低下了头,这还是我认识的叵浅,一个古怪的脾气,对待熟识的人和陌生的人,最大的区别,他的讨厌感会全部写在脸上。
我拖着湿淋淋的衣服一步步往回走,昨夜睡在我怀里的小女孩安安跑过来,牵起我的手,“怎么了,姐姐?”
我遮了遮脸,又瞥了身后一眼,说道,“他真奇怪,吓得我掉进了河里。”
安安,对着叵浅做了一个鬼脸,“不理他,怪人,昨天他们来了之后,老首领就去世了。”
我揪了揪她的小辫子,没入了林子里。
回到众人中间,林子里的风吹得我有点冷,我哆哆嗦嗦的样子,引起了阿难的注意,阿难径直走了过来,“你怎么了?怎么浑身湿淋淋的?”
我抬起脸,湿漉漉的头发还挡在眼前,“认不认得我了?”
阿难叹了一口气,“快去换一身衣裳,你的易容术骗不了我。”
“可我骗到了叵浅。”我笑着。
阿难仔细端详着我的新容貌,“是谁?竟然和你有五分相像。”
我看着他的眸子,“一个叫鸾惜的人,不过她很美。美吗?”我反问。
他掂量了掂量我黑色的头发,只看着我的眼睛,道,“不及某人。”
“有空,我给你讲讲她。不过现在,”我起身,朝着首领的帐子走了过去,“我要借你的帐子换个衣服。”
阿难捧着柴火,看了一眼从林中出了的叵浅,迎风一笑,他主动走了过去,“仙友,可否帮鸴斯一个忙?”
阿难身体里的丹盈正珠,已经净化了他所有的魔性,叵浅不是浅薄的人,他没有必要对已经脱去魔性的阿难无染赶尽杀绝,昨夜的经历,阿难对魔灵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可见,干戈已经化成了玉帛。
整个队伍在阿难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第二天,众人继续赶路,川琉戏骑着马过来,在我左右没话找话,“我见你面善。像是在哪里见过你。”
我露出一副见到“登徒子”的表情,他也羞怯,又急忙摆手,“不是,不是。你不要想歪了,我只是,只是。哎......那人应该死了......你和她真的很像。”
我嘴角的筋抽了抽,川琉戏不知所言何物,越说越没底气,只好挠了挠头,“看我。你是人,她是灵,你们不可能一样的。”
了青青从一旁将川琉戏拉了过去,“你怎么见到漂亮姑娘,就口无遮拦的?没见到那姑娘看你的眼神,更看到怪物似的?”
“我哪里像怪物了?”
我赶着马,疾走了几步,川琉戏在后面喊,“哎!哎!”又转向了青青,“你看你,我话还没问完呢!青青,你去找定之师兄,他早上起来就不怎么开心,一天都板着一张脸,你去开解开解他。”
我也回头看了看叵浅,阿难适时地贴了过来,像是吃了醋的样子,拧过我的头。“要不要和我一起坐?”
我看了看马鞍上狭窄的距离,有一时的迟疑,阿难轻巧地将我拉了过去,我惊叫了一声,人群里传来几声响哨,是那几个爱起哄的汉子。我挠了挠眉毛,“胡闹!”
阿难笑得很开心,低声道,“他们不是为了魔灵而来。川琉戏手里有课土屋珠,从你身旁经过的时候,土屋珠会闪现红光,镜衣,你小心为上。”
我忽然觉得阿难很细心。
马儿灰灰地前行,我佯装依偎在阿难的怀里,与他闲聊,“那老头子给了你他的记忆,莫非连哄女孩子的方法也给了你?”
“镜衣,他是老人家。”
“我随口一说。”
“自从你用丹盈正珠替我净化魔血,我也体察到了自己的变化。我想不通的是,丹盈是正道,理应对镜衣身上的魔晶唯恐不及。可奇怪的是,我反倒想与你亲近。可见,人们常说,仙魔势成水火,也有例外。”
“魔灵无罪。有罪的是混杂不清的欲求。”
“我觉得,我很幸运。”
“哪里幸运?”
“仙魔对立,可我既不恋仙,也不嗜魔。”
“你确实很幸运。”
阿难不解地看着我,我轻声道,“因为你侥幸遇到了我。”
我靠在阿难的肩颈窝里,话一出口,才惊觉阿难眼中划过一抹柔情,我低下头去,运抗魔晶,道,“阿难,别被珠子左右了心性。”阿难的手臂有些僵硬,我又道,“我们只是做戏给别人看的。”
过了好一晌,啊难才回了一声,“知道了。”
赶路是一件中规中矩的事,特别是在躲避魔灵的过程里,每天的步行里数都是事先决定的,不能因为老弱病残而耽搁太久,夜黑之前要扎营,扎营之后要安排布防,这事虽不用我操心,但都是阿难在处理,赶路的时候,我们时常处在一块,反倒是停下休息的时候,见不到他的影子,几日下来,他人黑瘦了不少,精神却是好的很。
他和叵浅经常混作一处,讨论的也大都是如何站岗能发挥最大优势,如何扎营能保证全局。叵浅对阿难的才华惺惺相惜,我知道叵浅的柔情,便放任阿难从他那里学东西,他二人化敌为友,只因叵浅先放了身段,道了一句,“不打不相识。”
日久见人心,一路下来,阿难已然可独挡一面了。
我继续伪装成一位“胆小的小妻子”,因为众人的目光都在阿难身上,所以,当我带着安安说要去采蘑菇的时候,阿难只叮嘱道,“别走远了。”
安安就是那个喜欢和我玩编绳,喜欢躺在我怀里睡觉的小姑娘。一月以来,她给我的惊喜接二连三。我常常盯着她玩耍的身影发问,为什么她变成了一个人?
没有人能替我解答。
我已然做了决定。我要将安安呆在身边。看到她的家人,我知道,真是天助我也。安安是一个在逃难的时候失去了双亲的小姑娘,舅母虽然带上了她,但是舅母一家老小,七八个人,照看起来十分不易。她舅母一个人忙前忙后,根本来不及照看她,所以她常常来找我,与我一处吃饭,睡觉,如今一个月过去,竟比亲人还亲。
我在暗中教会她支起结界的方法,教她控制魔灵的咒语,她很聪明,一学就会,我知道,这是血性。她也很勇敢,当她用染了我的血的短匕刺向了张牙舞爪的魔灵时,她克服了心中的恐惧,我轻抚着她的背,问,“安安,你真的很勇敢!”
她看着散作黑沙的魔晶,笑着道,“原来,可怕,只有他奔向我的一刻而已。”
我蹲了下来,攥住她的手,“这是我们的秘密,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等我羽翼丰满,我要用这匕首杀尽魔灵,替我父母报仇!”
我松开她的手,“你就算杀尽了天下所有的魔灵,你的父母也不会回来,可是,你有与生俱来的天分,你能改变它们。”
“改变它们?”安安心中划着弧线。
“改变它们,让它们不再去伤害别人的父母,这是你的使命,也是你的责任。”
她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我说,“我能。”
“慢慢来,我会教会你,让它们臣服于你的方法。”
我看到安安眨着湛蓝的眼睛,闪动的目光里是小小的野心与大大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