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执魔之铃的帮助下,我终于想起了关于魔神的那部分记忆。我曾经是天界的神树之果,我的父亲是神族的雨神,缑拂枕。而师父讲过的关于《小白龙舍身就北海》的故事,就是我的故事。我从洪水中缑雨救起,然后性命垂危之时被雨神带到了天神殿,天神将我的元神种在了神树里,我借助神树的力量获得了第二次生命。在我转生的时间里,我失去了缑雨的消息,等我再次睁开眼睛,天地都变了模样,神族一夜之间消失在天神殿里,整个天外天只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醒来。我等了很久,等了足足三万年,我遇到了同样孤单的魔神,他叫铎镜衣。我只是一颗果子,而铎镜衣是魔神。他厌弃了人生,我渴望生命,我们做了神祗交换,以我的永生之力换取镜衣的心、血、眼泪。我的神与魂终于有了人世间的感情,我从九天之上坠落,进入了幽冥城,转世为人。
而镜衣呢?他把从我这里交换来的永生之力给了麟趾天镜中的执念,他将自己对临缜的“执念”变成了真正的神。至于他原来轮回之力,也就是魔神强大的力量则散落在六界之中。我微笑着看着他,想起他曾经对我,我一直在等你。
我一直在等你。
你等到了,我记起了你。
有什么东西,忽然开了花骨朵了。
我想,按照这样的结果,我本应该抱着阿缜痛哭一场,来表达久别重逢的喜悦,可惜的是,我没有眼泪。我甚至慌了,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以至于,我站在他面前,歪在扶桑树旁,一下一下地眨着眼睛。阿缜皱着眉头在远处看我,空气在我们之间凝结、碎裂、凝结、碎裂。
我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地演练着:我应该冲上去,在咬过的他的肩膀上蹭着自己佯装抹在眼睛上的口水,然后阿缜可能会涩涩地说,澄儿,别闹。
阿缜学着我的样子狂眨眼,终于按捺不住向走了我过来,我赶忙站直了身体,一本正色,他来了,他走过来了。他会再次对我疾言厉色吗?为什么我这么晚才开窍?我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虚空,直到,阿缜走到我面前三步又止住了,他吞了吞口水,“额……”
我赶忙开口,岔开了话题,“魔,吃不吃饭?”
“嗯?”
“哦。”看着他的神情,我就此打住了想要做顿饭的想法,用脚挫着土。
有人用温暖的手抬起了我的下巴,我看着他紫色的眸子,仿佛陷入了深潭,只听他说,“该看着我说话了。”
我伸着脖子,姿势很是怪异,他笑了,又拍了我的头,道,“棂凰和魂堕还在麟趾天镜里,他们等急了。”
说着,阿缜转身走向山顶,我跟在后面,执魔之铃随着我们的脚步发出轻灵的声音,响得很好听。
棂凰和魂堕被缩小了,困在一个球形结界里,棂凰拍着自己的肚子,魂堕在一旁闪着微弱的光。我敲了敲结界,两个小东西齐齐朝我看来,阿缜将圆球一托,圆球立刻在空中破碎掉,魂堕和棂凰瞬间恢复原样,满脸敌意地盯着阿缜,小心谨慎地飞到我身边。
气氛并没有变得剑拔弩张,因为棂凰最先发现了我的异样,它一圈一圈在我身边呼扇着小翅膀,接着是魂堕,它有些慌乱,因为季山无极的气息出现在了阿缜身上,它停立在我们之间,分不清了主人。
“籽言,你!”棂凰不可置信地落在我肩膀上,又看了看阿缜,“他到底是谁啊?”
阿缜走到一旁,他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热闹的气氛,魂堕踟蹰着,到底要不要跟上去。
“他是阿缜,哥哥。”我和棂凰握了握手。
棂凰极为小声地贴着我的耳朵,“籽言,他是魔啊!”阿缜皱了皱眉。
我看着阿缜,笑着说道,“他是阿缜哥哥。”
棂凰乖乖地回到了生魂结界中,现在只剩下魂堕了。阿缜看向空中的红色剑魂,对我说道,
“籽言,你的神识已开,染神的力量是比季山真气更为纯粹的存在,如果你强行驱动魂堕,对你和魂堕都不是一件好事。”说着,阿缜将身上的季山真气缓缓输出,季山真气飘浮在空中,魂堕向季山无极靠近,状似缠绵。
“我知道,魂堕还没有定性,我若强行用染神之力操控它,它也不一定会承受得住。但是我不能这样放任它不管,毕竟这是君祁山的季山八剑,是我师父传给我的衣钵。我和君祁山缘份未尽,还要哥哥手下留情。”
也许是被我突如其来的娇嗔吓到,阿缜起身,故作冷漠,道,“随你。”
我将季山真气缓缓收入体内,魂堕逐渐安静,再次回鞘。两股力量在我体内碰撞,这滋味并不好受,也许是季山真气的共鸣,我隐隐察觉到川琉他们的气息,我心有不忍,就将染之力强行压下,执魔之铃受到刺激,微微震动,一阵调息之后,季山无极再次包裹住我的全身。我一心只想收回季山无极,却未留意到阿缜的异样,他走了出去,消失在我的视线了。
傍晚,阿缜说,想去看星星。
我只看到火烧云,就对阿缜说,还要等。阿缜牵起我的手,一路向山顶跑去,他的话在山中回荡,他说,不用等。
我们再次穿过结界之门,门开的而一刹那,是寂静的山顶,漫天的繁星。
有那么一些不可思议。你能看见银河在旋转,能看见千千万万的星辰,一开门的功夫,整个天地,除了我们两个人,就是弥散的星辰。
天幕那么近,手可摘星。我抓了一颗,手中竟然有东西隔了一下,张开手掌来看,是一颗白色的“星星”,阿缜举着“星星”,看向我的眼睛,“你的眼泪,要有这么大颗,才够用。”
我盯着手中的“星星”,在脸上比试了一下,“太大了,哭成什么样子才有这么大颗。我不要。”
“一定要,这么大一颗。”
最后,“星星”在我的掌心里化作万千晶白的细丝,我知道这是染神的力量,飘散在空气中。
阿缜随意地枕在我身上,仿佛我们两个已经认识了很久。我们在山顶的草地上歪着,星星们看着我们歪着,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心动意动,白色的晶丝越过季山无极的真气在我身上逸散开来,阿缜的身体也感受到我的气息,蔓延生长出来的丝线浮动在身体周围,眼睛、耳朵、手指、发丝,晶丝流啊流,从我的身体流到了阿缜的身体,又从阿缜的身体流到了我的身体,时间没有言语,无声也是华美的缠绵,我一手指着天幕,描画着阿缜向我走来时候的样子,长长的头发,紫色的眼睛,他像一块冰封的石头,你敲碎了冰,石头还冻着,你要把他握在手里,用手心的温度去温暖他,让他融化,不用雕琢,不用水洗,只要用你的温度去包裹着他,就能感受到他的质地,想起一个京兆万年人说过,乾坤有精物,至宝无文章。雕琢为世器,真性一朝伤。阿缜哥哥就是这样一块美玉,无需雕琢,只需握在手里,就是难以割舍的情义。
“哪个京兆万年人?”美玉发出了声音。
“野渡无人舟自横的那个。”我回应着。
“你小时候,就爱他的那首诗。还记得么?”
那首诗从我脑海里蹦出来,那是铎镜衣小的时候,骑着麒麟小马在临缜周围吵闹:
“驾,驾!”
“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跑沙跑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小小的铎镜衣在路迷,张望,顾盼神飞。临缜宠溺地看着他,“路迷,路迷,边草无穷日暮。”
我看着星河,接着说道,“河汉,河汉,晓挂秋城漫漫。”
后来是长大后的铎镜衣,坐在麟趾天镜的周围,默默读诵着:愁人起望相思,江南塞北别离。
阿缜的眸色里倒影着星河,流转:“离别,离别,河汉哪堪路绝。”
夜深了,阿缜一直牢牢地牵着我的手,我们在山里游荡了一个晚上。我们去摘了青果,涩极了;去逗了池鱼,溅了他一身水;去扶桑上唱歌,哥哥唱的《朝暮引》,有点不着调,真的不着调,害的我笑得从树上掉了下来,我跌坐在地上指着他继续笑,他拽着树枝看着我莫名其妙,冷冷地扫了我一眼,回到树上坐好继续唱,本来那么难听,难听的让树丛里的鸟都飞走了,可我还是觉得好听,我靠在树干,完完整整地听完。
诗云:朝如青丝暮成雪,此作《朝暮叹》。
月蚀中央镜心穿,风起望长安。
人情厚薄若须臾,长醒雪山南。
低鬟曳袖春回雪,负手定江山。
一念封尘青松寒,灼灼心难满。
列侯封部,白日西南,千里浩瀚,天地无归心中叹。
如何物在人不移?如何连环碎不离?
贪杯醉卧千年巷,踏歌笑问君可知。
岁中良萧第黄门,寒年龟甲穿胄身,此恨无端尽悠悠,覆水不可去难返。
杀伐将止,破逼暗深,昨日旧梦,一语成箴。
长乐钟,走马对西风,花间语,雏鹤鸣羽生。
欲飞东城临春暖,怎叫西窗缡褷堪。
千年弹指芳华间。
八千翠峰藏岭处,一镜生人,一念生人,还比梦犹真。
入夜星辰乐未央,艳阳晓日心已柔。
碧疏含情玲珑意,回丹凤阙少年游。
景忧三月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