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了自己一天的时间。我要理清思路。
这个思路,不是我在哪里。而是紫眸少年是谁?为什么一定拿走我身体里的季山无极真气?还有,他要做什么,他又与铎镜衣是什么关系?
晚上,月色撩人,我走出房间,跟着他一路走到了山顶。山顶上有一结界之门,我跟随着他进了门里,来到另一片天地间,他说,“籽言,欢迎来到麟趾之镜。”
我看到了一片和门之外同样的天地,我知道,镜子里和镜子外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左右相反的世界。我顺着山路走下去,又来到了那座木屋,木屋外依旧是那棵扶桑,还有竹楼里满满的书。我来到扶桑树下出神,因为我想起师父讲过的关于扶桑双子的故事,或许,又是一次启迪。可没等我继续思考,叫阿缜的少年就拉着我的胳膊,带我飞到树枝上坐了下来,他,似乎有话要说。
我想继续思考却被他打断,就听他道,:“如果你还有眼泪,我或许能让你想起一些过去的事,可是现在我不确定,让你想起和你的过去有关的一些记忆会不会是一件好事。眼泪是一种情感,不能哭泣的孩子一定比会哭的孩子痛苦。”
我看着他,一言不发,月华笼罩着他的白衣,显现出些许光晕,配上他那张能让月华羞怯的容颜,丝毫不会让人联想起刚刚九天之上的那场硬战和漫天的血雨都是他的杰作。此刻,眼前的紫眸少年没有丝毫暴戾,没有丝毫冷绝,他变成了一个对我关切的人,还透着神秘的熟稔,他细声细语地在对我讲着道理。
“你说话吧,我知道你不是哑巴,你肯定有很多疑问,很多话,你说,我都回答你!”他鼓励着我。
我摸了摸怀中的铃铛,鼓起勇气,可声音依旧细如雨丝,“你是谁?为什么只打伤我却不杀我?”
少年站起身,缓缓走到树梢尖上,又走了回来,“为了转世成人,你一定去了忘川河,河水洗掉了你的记忆,让你不再记得我。”
“回答我的话。”
少年盘膝坐在我对面,他望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是魔神铎镜衣的执念,你就叫我阿缜吧!”
“好,阿缜。”
少年笑了笑,“镜衣——就是那个给了眼泪、血液和心的人——救了你。我拿走你身上多余的季山无极真气,是为了看清你的原身,看清你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你找到了?明白了?”
阿缜摇了摇头,“你没有他的眼泪,你少了眼泪,告诉我,为什么?”
“我把眼泪弄丢了。几年前就丢了。”
“丢在了哪里?”阿缜不依不饶。
“丢在了一座湖里,应该找不回来了。”
阿缜轻笑,“就算是丢在了大海里,我也能将它找回来。”
我顺着执阿缜的话推测,他不是魔神铎镜衣,可他如果不是,那么六年前,被我叫醒的魔神分身去了哪里?
我问阿缜,“你叫阿缜,你是执念,那你是魔神铎的那个好友么?”
阿缜长叹了一口气,“我是镜衣在麟趾天镜里的执念,如果“执念”算是一个人的话,那我该是他的一个好友了。”
“魔神把心、血、眼泪给了我之后,化作六片分身,散落在六界里。几年前,我曾经释放了妖界里的那一片魔神分身,你是魔神的执念,你知道那片分身去了哪里?”我问道。
阿缜一笑,“是你?”说着,他伸出了手,将紫色的魔晶绽放在掌心,“这就是魔晶,你唤醒的魔晶。六年前,无声之海。”
“真的是你?”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为什么你失去了心、血、眼泪还能活着?我该怎么把心,血,眼泪还给你?”
“你还不了,没听过一个人类失去了心,血,眼泪还能活着。你放心,你不用还我,因为我不需要那些,也能活着。”执阿缜的声音就像定心丸,将我心头的疑惑全然消解,我望着他,忽然,绽开了笑容。
“你可知道,”执阿缜又问,“六界之中,我的分身还剩下几处?”
“怎么?连你自己也不清楚么?”我笑着问,“我知道的,只有两百年前,天罡山仙魔大战的那一次,魔神的分身被仙族消灭了......”
“消灭了?”
“嗯。”
“这么说,你可以唤醒我的分身,却不需要付诸武力?”
“好像是。”
“我明白了。”执阿缜沉思着。我反问他,“怎么?你自己的分身,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我没有魔神的心、血、眼泪,自然感受不到他的分身。”
“那你这个执念是到底什么?”
他看着我,好整以暇,“是一团活着的记忆。”
我不自觉得后退,“记忆为什么会活着?”
“因为我在等你,等你找到我,将我唤醒。”阿缜的声音轻的如同羽毛,却好似千斤一样在敲在我的心上。
“如果我找到了剩下的分身,我将他们逐一唤醒,然后呢?”我继续问。
阿缜摸了摸我的头发,“没有然后了,不要担心,魔神的分身已经不完整了,真正的魔神不会苏醒了。你不要担心,如果你将剩下的分身逐一苏醒,对我而言,只不过是魔晶的能量越发强大而已。”
“你会与仙界为敌吗?”
执阿缜笑出声来,“傻丫头,我干嘛要自讨没趣?干嘛要让别人来消灭我?”
我终于放下了心中的负担,也嬉笑道,“为什么你的眼睛会是紫色的?我曾见过你用白色晶泽,你说你是半神半魔,你为什么会是半神半魔?”
“魔神也是神啊?我为什么不能是半魔半神?”
“神族不是一直在沉睡吗?”
“或许,这就是我还醒着的原因吧?”
“那你在这里多久了?两百年前,你是沉睡还是醒着?”我验证着自己心中的推理。
“醒着。”执阿缜沉思片刻,“你想说,如果两百年前我是沉睡的,那么如今我仍有四片幻身在其他四界。”执阿缜摇了摇头,“我在这里,等了你四万年。”
我觉得自己的脸红了,一时沉默起来,不知说些什么。
“眼泪对你来说很这么重要么?”我想起我和棂凰的谈话,看来,我的眼泪并没有被魔神拿走,而是丢失在了“一忘前生”里。可是,如果是女兮的法刺拿走了我的眼泪,他会不会为了一滴眼泪与妖界宣战呢?我不能冒这个险,想起刚刚战斗的画面,不能冒这个险,我对他摇了摇头,“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执阿缜的看向我,像要看到我的灵魂里,他在问,问灵魂深处的我,但是“我”没法回答他,他有些失落,语气开始变得生冷,“镜衣的所有,对我来说,都是不可剥夺的存在!”说着,执阿缜站起身来,转身,“或许是你病了,记不清了,我会给你一天时间好好去回忆,如果你不肯告诉我,我总有办法让你告诉我,别忘了棂凰和季山剑还在我手里。”
说着,执阿缜消失了。我再次回到了“囚徒”的状态,他并没有因为我拥有魔神的心和血而对我手下留情。他话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如果我不告诉他,他会那魂堕和棂凰下手,魂堕与其他季山剑会相互感应,如果被他发现了,那么其他几位师兄师姐很可能会受到牵连。我安慰着自己:或许一切都是他故作冰冷,也许只是一个唬人的说辞。但是不可否认的,我没法忽略他绝对的力量的存在,那是神和魔的力量,我不能拿季山八剑中的任何一剑冒险。我思索着,渡过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我从扶桑树上醒来,全身冷的像冰。
执阿缜显然是忘记了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凡人的现状,或者他干脆就是为了惩罚我的反抗,我没有那么多力气从那么高的树上爬下去,只好在树干上窝了一夜,我被冻醒了,我决定投降,在一个绝对的强者面前,耍花样不是明智的选择,我打算坦诚,但是坦诚并不意味着屈从。
薄露熹微,执阿缜在树屋门前“疑”了一声,然后颇为懊恼地出现在树干上,道,“对不起,我忘了你失去了仙力。”
我努力不去翻他一个白眼,抖抖嗖嗖地走过去示弱,“我冷,带我下去!”
我就像粽子一样被裹了里三层外三层,夹在了床上。执阿缜将药碗放下以后,说道,“你还有一个时辰可以考虑。”
“不用考虑了,眼泪在妖界的浅缘湖里,如果我的推断没有错的话。”
阿缜轻笑,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验证了我的忠诚,或者他只是以为我冻傻了,他笑了,有点无可奈何,他走过来,催促道,“喝药吧!喝完药,我们还有事要做。”
我不明所以,他将药碗放在我手里,“我不希望镜衣的转世是个不会使用执魔之铃的小白目,一会儿你不冷了,就出来。”
看来,我还是没能揣摩透执阿缜的阴晴不定的性格,我喝着药,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昨天喝了迷魂汤之类的巫蛊乱流。
为什么我会对他这么顺从?顺从得仿佛与生俱来。
我开始后悔来到这里,后悔我将自己推向了眼前的魔爪之中。仅仅两天,还是在我十六岁生日之后的二天,我完全变成了一个任由这个叫执阿缜的少年摆布的傀儡,我不知道我们的相遇是不是又一场前世之约,但我恍惚觉得,我已然成了亏欠的一方,他的所作所为告诉我,他活了四万年,是为了向我要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