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执念以为,孑洱海窑的巫女又来向他问卜未来了。这样的事情发生几十次,就是习惯,发生几百次就是厌烦,发生几千次,就是无意识。因为过了四万年了,连他自己都忘了,他忘了,他等的,就是那个他费劲心思,想要引到天外天的人,那个拥有铎镜衣的心、血、眼泪的人。他等到了,看见了,竟然是位姑娘。
他无奈地笑了笑,说道,“真是爱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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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了进去,被屋子里的景象吸引了住了,显然我刚刚推不开门,是有原因的。
这是一件堆满“书塔”的屋子。这里有多少书,已经难以数得清了,屋子的主人将这些书逐一垒成了书塔,分别叠落在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窗前、门前、一丛丛,一幢幢。我从一幢幢书塔中挤了进去,有几次书塔惊悚地摇摇欲坠,我捂住了自己的头,快步离开,生怕一幢倒下,千万撞受牵连。我胆战心惊地走到屋子中间的空地,我以为我到了一个落脚处,可是事实却是,这空地也是仅能容下两人的榻子,在这块竹屋里唯一的空地上,摆着一处竹台,台上铺着一块雪白的兽皮,兽皮上放着一些散落的圆枕,看来屋子的主人是将这里辟作一个闲处,为了好读书。再抬头望向天空,竹帘子从屋檐垂落下来,阳光从一块毫无遮盖的屋顶上投射下来,我一眼就望见屋顶外的巨大古树,树上有几根藤条还伸展到了屋子里,像是一只努力挥舞的手。
空气中还残留着飞尘——该是被我敲门时被惊动的飞尘。
我尴尬地站在原地,因为除了那块方榻,我已经无路可走,一时茫然,就道,“这里好像不是招待外人的地方,我还是出去吧!”
门后面的一幢书塔挪动了一下,挡住了我的退路,他显然不愿我再次从门出去,我叹了一口气,就听他道,“问完了再走,我不想再动。”
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欣赏他了:雪白的肌肤,年轻的轮廓,散漫的神情,一如他披散着的宽大袍子和并未梳束的长发。肩颈处的锁骨有些暧昧,却敌不过他瞳孔的颜色想让人一探究竟,是深紫色。他见我一直盯着他,也盯着我看了半天,看腻了,才一低头,将头发垂在前面,歪着头从浓密的发丝里看我,又道,“那晶圣女死了么?又过了一百年了么?”我看到了他的脚趾,他见我不回话,有些不高兴,他挑了挑眉,将我重新打量了一番,我此刻正身着一袭素色的仙袍,他终于反应过来,低吼,“你不是孑洱海窑的圣女,你是谁!”
接着,一阵寒气袭来,我还未搞明白他的怒气来自哪里?难道他不认识我了?在我犹疑之际,伏藏在屋顶下的树藤突然变长,勾住了我的腰,将我顺着天窗拽了出去。
棂凰棘感受到我的悸动,隔空出鞘,将树藤当空截断,我翻身停落在地上,“铎镜衣”赤足踏上树干,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我,戏谑道,“你身上有东西。”
他说的是我的螽斯跗骨。
说着,他打了一个响指,两名持剑者从天而降,空气顿时凝结,不用看也知道,他们是来打架的,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跑不掉的,打吧!瞬间刀光剑影,流光飞彩四散开来。
战局之中,观心,六感,不用眼,用意。我如今只用了大禹虚冲的三层之力抵抗,显然是低估了这两名持剑者,他们愈战愈勇,而树上的旁观者也在此刻冷哼一声,“仙界的,是你要来寻死?还是我小看了你?”
“否臧无禁!”那两名持剑者听令,竟然剑力大增,我虽全力抵抗,却深知,若想获得一丝生机,要使出全身力气。我甩开一道剑光,借机点地飞身悬于空中,于额间凝神,让季山之气自虚空缓缓进入灵台,再开眼之时,已是天眼目开,我看向树梢上的少年,他周身紫气缭绕,竟然无质无形。
他不认识我,难道他不是“铎镜衣?”
而对方也在此时“疑”了一声,少年站起身来,飞快地用双手催动咒术。我看着他的手势,都快哭了:坏菜了!这是召唤术!
否臧二名持剑者消失了,天空霎时变成了灰黑色。黑云卷逆,风云大作。我哪里还有了比试的心,怎料却被他逼向死角,抬眼看向头顶,云心之中一道灵光劈舌射下来。
不比就死了!
哪里还敢迟疑,大声喊道,“生魂,合!”魂堕应声与我合为一体,直冲九霄之上云心龙卷之处,一道红光直插天际,风与云在我周身团团凝聚,当我撞击到那只蠢物的时候,被它闪躲开来,魂堕没有失手,它的剑身割断了那蠢物的一只角,我在云层之上看着暴怒的灰脊兕,脱口道,“蠢物!人家叫你你就出来,如今你不但要被我割了角,还要赔上性命,你若死了,定不是我的罪过,要怪就怪下面那个混小子,长的像魔神了不起啊!还不是不分青红皂白,恶人一个!”
灰脊兕断角吃痛,踏云狂奔。
我看着暴怒的巨兽,想起师父的话,对自己说道,“师父说,怒狗不打,我跑!”
死在灰脊兽的铁蹄下,一定是一种极刑。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灰脊兕是不会飞的——我飞向了高空,它追不着,在底下干着急,我本想待它耗尽力气再将它送回神兽界,哪想底下那位紫眸子的家伙竟然再次出招,天地之中一道柔光照了下来,竟然将云层上的雾气化作水膜将我与灰脊兽圈作一处。我心软吃瘪,面对着愤怒的断角之兽投来的道道恶光,第一次想遇神杀神,将所有的禁锢打破!
谁说长的好看就不是恶人?
灰脊兕踏着角,准备攻击,我不担心这一道撞击力有多强,而是担心当它撞上结界时的痛苦嚎叫会不会将我耳膜震碎,这个显然经不起假设,我在躲过它的冲撞之后,支起魂堕,将自己包裹在魂堕的剑光里,果然,巨大的嘶吼声在这个闭塞的结界里被放大了无数倍,尽管隔着魂堕的保护,尽管我捂住了耳朵,我还是觉得我的魂魄震了震,有些魂不附体了。
灰脊兕一头倒下,它的七窍开始流血,景象惨不忍睹。棂凰恢复了原形,想要结束它的痛苦,却被我制止了,我学着紫眸少年催动召唤术的手势,反向念起咒语,人、前、列、兵、前、列、者,再扣外狮子印、隐形印、智拳印、大金刚轮印、外狮子印、独钴印、内狮子印。
灰脊兕微微闭眼,它知道我在将它送回神兽界,呼吸逐渐平稳。
棂凰叹道,“籽言,你这么做非但不是救它,还是害它,你不能保证它这样回去是不是安好。”
“若它不回去,死在这里会更惨,下面的那个人,不是善类!”
我加快催动咒术,口中念道,“桃灼木生,叶蓁实焚,子取回头,岸彼灵真!”季山真气自额中化作丝丝缠扣,将灰脊兽包围,正当术成之时,忽有无数道透明如丝的剑光自九天之下而来,异变突生,此时我若不挡,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强行压住真气,再次驱动魂堕全力挡住这些能侵入经脉的如丝剑光。三秒之后,力不能抗,喉头一堵,喷出一口血来,棂凰也怒了,想要冲出去,却被眼前的景象镇住:只见那些柔柔的剑光从灰脊兕的兽身一侧穿了进去,进去之后,却并未从另一侧出来,它们滑入它的经脉将一道道的血管逐一分离,灰脊兕发出痛苦的哀鸣,它不住地抽搐,血液和剑丝在它的体内驰骋肆虐,瓜分结束,还要突破它厚厚的皮囊,可皮囊出奇地厚,突破之中,整付皮囊越撑越大,我拉住棂凰,往后一缩,只见漫天的血肉奔腾而下,虽然隔着魂堕的阻挡,可我依旧可以闻到令人作呕的腥甜。
我捂住棂凰的嘴,棂凰也捂住了我的嘴。魂堕在灰脊兽血的刺激下越发不安,我心叹,这人太狠。
就在此时,沾染了鲜血的丝线变成了猩红色,它们越发诡异,开始伸着无根的触手向魂堕袭来。若再不想办法出去,怕是用力再多,也是自损自耗。我只好破釜沉舟,收回魂堕与棂凰,将两剑合并,再催动季山真气凝聚在棂凰棘尖,最后一招,“天地为轮,殷山雷斩!”季山剑气化作滚滚闪电,借着魂堕的催发,劈向结界脆弱的底部,结界在一阵晃动中,倏然破裂,令人没想到的是,水滴竟然又在瞬间凝结成冰,水膜破裂时的压力将层层冰凌激发,向回刺出,我来不及阻挡,螽斯跗骨在冰针的挫骨之痛中渐渐支离破碎,疼痛一阵阵袭来,自肌肤破于口腔而出,我仰天长啸,体内最后一层保护被剥离出来,纯卓的季山无极之气离开了我的身体,化作一道轻团浮于九霄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