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葆光呢,他一个人端坐在家中不停地抽烟,喝白兰地。他清楚地知道,如果走漏了消息,军统局特务预先作了部署防范,那就不仅前功尽弃,而且两位好友的生命也将受到严重的威胁。凌晨3点,门铃响了。邓葆光霍地站起来迎上前去,一把抱住两位好友,半晌说不出话。他给蒋、何满满倒上白兰地,几次为事情的顺利成功干杯。几天后,邓葆光自己也悄悄前往仓库查看,发觉有一部分木箱堆放的地方比较潮湿,便当场指挥人挪到干燥的库房,以免霉烂。他特别为这家私人仓库的地点偏僻、很不起眼而高兴。从外边看,完全是平常的住家,一点不像堆放货物的仓库,这实在太好了!
至此,这7万册图书可谓万无一失了。但是,在台北军统局本部的毛人凤,却更加气急败坏。一年前他得知邓葆光去港治病,自己正忙着退守台湾,无暇顾及,况且邓某早已列入军统精简队伍时吐弃的人员名单,自动离去正好求之不得。等到毛人凤在台北坐定军统局本部总头目的交椅,心惊胆战的时日暂且过去之后,便指示香港站密查东方经济研究所图书资料的下落和邓葆光的状况。不久便接到报告,称图书下落不明,邓葆光更名邓景行,在香港开商行。毛人凤再令严查图书资料,万不得已时找邓葆光询问。等香港站的特务们无计可施时,便写信命邓葆光到一家酒楼见面。这时候,图书已安全转移。邓葆光当然不作理睬,只以搬了一次家了事。几天后,香港站的一份急电便出现在台北毛人凤的办公桌上,电文云。
“查明邓葆光在香港名为开行,实已通“匪”。图书力查无门,传令邓葆光不作理睬,如何望训示。”
“娘卖×!”毛人凤又拍桌子骂开了,“老子要你的狗命!”
于是,在1950年9月12日那天,四个暴徒在光天化日之下,演出了向邓葆光连砍9刀的一幕。
乘运尸车躲过特务们的眼睛,邓葆光安然脱险,跨过连着两个世界的小桥
邓葆光安然躺在防护严密的圣玛丽医院的病床上,宝丰行却陷入了险境。
首先是香港警方以侦破案件之需的名义,派员搜查宝丰行。翻箱倒柜,一一盘查每个客商和工作人员,并禁止随便行动,更严重的是,宝丰行的前后门日日夜夜都有三五个陌生人在游动,显然是化了装的军统特务。客商们为免遭池鱼之殃,迁徙一空,宝丰行业务因之停顿。
最危险的莫过于蒋宝祥和何天锡了。他们要看守宝丰行或管理业务,给医院送饭食,照看邓葆光的幼子,生死可以置之度外,但是,长此下去怎么办呢?单靠邓葆光、格里娜、蒋宝祥、何天锡四人,是很难突出特务们的重围了。
一天中午,何天锡像往常一样电召出租汽车到圣玛丽医院送饭,走到邓葆光病床前,被一把抓住。何天锡吃惊地望着他,见他神情激动,眼泪汪汪。
邓葆光的伤情好多了,已经能在床上坐起来,食欲也明显好转,但由于脑神经被碎骨压迫,仍不能言语,只能吃力地吐一两个词语。一会儿,格里娜进来了。她立刻喜盈盈地边说边掏出一张电报纸:
“何先生,今天葆光太高兴了!你,我,还有蒋宝祥,都应该高兴!上海市公安局副局长杨帆,潘汉年的副手发来慰问电了!我们冲破这张铁丝网,返回中国内地有指望了!”
何天锡接过电报纸看了一遍,回头同邓葆光紧紧握手,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他知道,一年多以前,邓葆光让他到香港来协助开行,明确说是为新中国做事。在特务密布宝丰行、秘密转移图书资料的严重时刻,邓葆光又暗示过,我们的靠山在内地,他们到时候会帮我们摆脱困境的。只是这种机密之事,在环境复杂的香港,任何非直接有关人员都不便过问。谁能料想,邓葆光真的惨遭毒手。事情发生了,当然是救人要紧。生命危险过去了,下一步怎么办呢,何天锡曾几次想到祖国内地,但邓葆光还不能语言,格里娜又是个美国人,不便马上提出,先等等吧。今天这份电报,却无疑是个信号,祖国亲人在召唤了,真是喜从天降呵!
何天锡离开医院外,便匆匆赶到蒋宝祥下榻的上海旅行社招待所。将近一个月了,蒋宝祥从北京赶回香港,发觉局面严重,宝丰行陷入特务的重重包围之中。如若返回宝丰行住地,等于多一只落网之鸟。他于是秘密在上海旅行社招待所住下。除了必要时化装去圣玛丽医院外,平时深居简出,一切事项研究与信息传达,全由何天锡在其间穿梭。何天锡跨进蒋的房间门,迎面端来的是一杯红葡萄酒。原来,蒋宝祥也得知这一喜讯了。他们共同举杯,以示庆贺。蒋宝祥心绪激动地说:“天锡兄,过五关斩六将,只剩下最后一关了。我们有大树做靠山,成不成就看我们是否足智多谋,拟出一个回归行动计划了。”
“有志者,事竟成。”何天锡一饮而尽,说,“现在,我们只要把“志”字与“智”字串在一起,互相通用,就一定能闯过这一关。”
第二天,由蒋宝祥在邓葆光病榻前守候,格里娜与何天锡一块赴香港警署,公开提出要邓葆光返回内地治病养伤,还要他们负责离港时的安全。
“夫人,案子还没有破呢,人走了怎么成?”对方是一个宽前额、大鼻子、高个头的英国人。由于格里娜也是“洋人”,他的语气很缓和,并且连连请格里娜坐下谈。
大鼻子的问话是预料之中的。格里娜立刻毫不客气地回答说:
“案子何年何月可破,这是一。再说邓葆光治病养伤走了,宝丰行还要留人处理善后,我们可委托代理人。被害人至今不能言语,不知道留在香港对你们破案工作,有何特殊的需要?”
大鼻子自然无法答复。至于破案一说,更经不起追问。因为自1949年至1950年间,一年多时间内台湾军统特务在香港制造凶杀案件,可以说一个接一个,至今没有一个是破了案的。大鼻子深知不能自圆其说,但他眼睛一转,依旧硬着头皮说:“过去发生的案子,正在侦察,迟早要破案的,这是我们的责任。夫人,您丈夫被刺案也要侦破的,需要您的配合……”
“破案是被害人的要求,有什么不好。”格里娜知道再跟他推磨似的来回说,白耽误时间,便把话锋一转,“重要的问题还在于,我的丈夫至今处于严重的威胁之中,如果你们不让他返回内地,那就要求警方立下他今后在港安全的保证。”
“这……”大鼻子答不上来了。
首次交锋,颇有成果。何天锡一句话没有说,便当场办理了允许离港的手续。还要求警方配合,保证临行前的安全。
一个旭日初升的清晨,圣玛丽医院的后门打开了。这里紧挨着太平间,平时只允许火化场运尸体的车辆通行,开放的时间没有定准,有时夜间,有时白天,有时早晨。这一天的运尸车辆像往常一样,缓缓开出后门,然后加速向火化场方向驰去。半道上,严密的车身里有人从窗缝里往后观望,见一辆小卧车紧追着。果然,特务们严密封锁了圣玛丽医院,连专运尸体的后门也不放过。小汽车跟到火化场大门口,看看无异样,便掉头回去了。几分钟后,运尸的车辆停在火化间的出口处,那里正停着一辆小车。运尸车打开后门,首先跳下来的是何天锡,然后是花钱雇来的护理人员。他们小心翼翼地把邓葆光扶进小轿车,直驶罗湖方向。在那里,蒋宝祥已陪同格里娜携幼子先行到达,香港警署守约派人在桥头照应。
终于跨过了在当时的确是连接着两个世界的小桥。当邓葆光一见五星红旗和上海、广州方面派来的接应人员时,不禁泪如雨下!他虽然口不能言,但使劲伸出两手,频频叩谢!同行的诸人一方面都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一方面也同样似游子归来见亲人,泪如泉涌……
当潘汉年、杨帆一夜之间变成“叛徒、特务、反革命”时,连历尽沧桑的邓葆光也目瞪口呆了
在广州,邓葆光遵医嘱稍事休息。1950年10月底,邓葆光一行五人安全抵达上海。考虑到解放初期上海社会环境的安全,邓葆光没有进医院,被安顿在一幢小巧别致的花园洋房里,并有专职的医务人员和服务人员照料。这样优厚的生活条件,出乎邓葆光夫妇的意外,他们感到十分满意和欣慰。
刚住下不几天的一个上午,服务人员通报潘汉年、杨帆两首长前来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