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推门,“吱嘎——”,门缓缓打开,一缕暗淡的光线从门中射出,萧冠雪侧身进入。
屋内很黑,霉味和烟味混杂在一起,令人觉得很不舒服,此时,里屋传来电视机搜索频道时发出的“沙沙”声,萧冠雪全身戒备地往里屋走去。
“咣当”,黑暗中突然发出一声巨响,惊得萧冠雪几乎跳了起来,她机敏地躲到了墙角,待一阵闷声过后,屋子又陷入死寂,惊魂未定的萧冠雪屏住呼吸,过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危险后她才上前,仔细一看,原来是踢到了地上的一个空碗。
萧冠雪不知道是电视的声音太大以至于陈云没有听到响动,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屋中没有动静。
萧冠雪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可是现在打退堂鼓已经有些迟了,她硬着头皮穿过长长的走廊,往最里面的房间一步步挪动。
“沙沙沙——”似乎是电视机的雪花声。
难道陈云睡着了?
萧冠雪心中的疑惑随着她的步步靠近越来越大,又好几次一个声音不断告诫她:
“这肯定是一个陷阱,快离开!快离开!!”
可是萧冠雪抑制不住内心深处对真相的渴望,无法比拟的好奇心控制着她不情愿的身子缓缓移动,仿佛只要探明了真相,牺牲生命也无所谓。
渐渐地,可以窥视到房间里的情形了,一台正闪烁着雪花的老式电视机正对着房门,它的对面是一张单人床,一双男人的脚正交叉着放在床上,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好像在等着她。
马上就要见分晓了,萧冠雪没来由地一阵紧张。
她紧紧地贴着墙,想确定他手中有没有武器,可惜墙壁挡住了大半的视线,无法探看。
如果他真要对自己下手,何必等到现在?拼了!
萧冠雪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她知道与陈云正面相对时,自己不能输了气势!
待情绪渐渐平稳了,萧冠雪信步走进屋内。
就在萧冠雪准备说话的那一刹那,话语像是卡在喉咙的鱼刺,竟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只是保持着张嘴的动作,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在一张脏乱不堪的床上,陈云正靠坐着,削瘦的脸被电视的雪花映得无比苍白,双瞳早已暗淡无光,在他的胸膛处赫然插着一把匕首。
萧冠雪被眼前的景象震慑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嘴里喃喃地不断重复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就在萧冠雪惊诧无比,几乎无法思考时,尖厉的警笛声像是从地狱里钻出来似的,在宁静的夜空中盘旋。
萧冠雪身子一颤,冷汗迅速浸湿了她的衣衫,她已来不及细想发生了什么事,急速环视四周,没有发现可以逃离的地方,她知道不到五分钟警察就会进屋,届时她将成为此案的重大嫌疑犯,自己将无法辩护!
不,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难道自己的前程、自由、生命就要毁于一旦?!萧冠雪绝不能允许自己就这么被打败!
萧冠雪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如此慌乱过,即便是当年目击她的父亲倒在血泊中,也没有此刻的绝望,现在她就如一只困兽般在屋里乱蹿,寻找生路。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卫生间的窗户是开放式的,萧冠雪撑住窗沿轻轻一跃,跳到了屋后的树丛,刚跑两步就听到警察踢门的声音。
萧冠雪没敢回头,向停车的公路疾驰而去,此时她的脑子里竟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逃离,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快蹦出胸膛的心跳,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每一个细胞好似要炸开,可现在明明是夏天,整个身体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凉意。
所幸萧冠雪多次踩点,对此段路程较为熟悉,她很快就看到远处自己停在公路边的车了,周围没有警察,萧冠雪舒了口气,加快了步伐,可她跑到车门前,一个急刹车站住了,身上的每一根汗毛如临大敌般地竖立着。
在驾驶位的车窗外,不知何时被人贴上了一张便笺纸,上面清楚地写着:
“杀手准则第二条:牢记此刻的恐惧,并且永远不要让它再次发生。”
9月4日,小雨
杀手准则第二条:牢记此刻的恐惧,并且永远不要让它再次发生。
就好似这只是他跟我开的一个善意的玩笑。
我想笑,但是笑不出来,这一局我输得彻底!
我现在才明白,陈云根本是他精心为我挑选的一颗棋子,他故意在家里留下了他的指纹,让我以为陈云就是他,然后趁着我停车的时候将他杀死并逃离现场,以借此戏弄我!现在他肯定已经完全借由我此前的一系列活动知悉了我的思维和行为方式,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太傻了!我真是太傻了!太傻了!太傻了!
我完全低估了此人,完全没有想到他竟会如此行事!他真的太聪明了!我甚至想用“天才”来形容他!
相比而言,我真是太蠢了,竟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
他说得对,我必将这屈辱的一刻铭记在心,并且永远不会让它再次发生!
事情绝不会就这样结束,这一局他暂时领先,可是他做得越多,所暴露的信息也就越多。
现在需要重新给他做人格侧写:
长期并且喜欢追捕危险分子的人,从来不会关心周边的一切,所以他的性格孤僻,不擅交际,因为其长期特殊的“工作”,他的体格健硕,并且很注意自己的外貌,一是干净,二是平凡,他会想方设法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中,所以在现实中他极有可能是一个很普通,并且没有存在感的人。
他刺入陈云心脏的那一刀又准又狠,手法娴熟,这可能也是他平常杀人的方式;陈云睁着眼,身体没有移动过的迹象,也就是说在被杀之前他没有发现有人进入,可能被麻醉了。
他能够查到陈云的资料,不,不只是陈云,还有以前死于他手的受害者,他们大都有前科,之前我以为是由于陈云也曾入狱的缘故,现在从他如此巧妙地隐藏自己的行踪看来绝没那么简单!
还有,他可以掌控警方的动向,并且相当地了解警署的出警时间、速度——陈云一案中,警察的出现是他精心为我设计的,想必他自己行动的时候绝不会有这一幕,是的,若是他自己动手,我敢肯定,他绝不会和警察扯上任何关系。
这些都说明他本身的工作就与警署有相当大的联系。
难道他也身在警署?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一个警察?!
体能、责任感、正义感、行动力,这些都是成为一个优秀警员的基本条件,也可能是因为他在警署里看到了太多的不公,体验了太多现有腐败的官僚体制下的无力和无奈,所以他决定自己不再借助本来的警察身份,而是化身为专门扫除罪恶的修罗?
是啊,我能够查到那些失踪者和陈云的资料不都是因为我在警署的缘故吗?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外部渠道可以查到这些资料。
同样的道理,他要获得这些资料,也一定需要与我相同的外部环境——即使法院和检察院也需要在警方提供资料后才有资格查阅,所以只有藏匿在警署才能查到这些资料。
交警和片警可以首先排除,全市的巡警和刑警加起来少说也有六七百人吧?
80%的白虎警署的刑警已经由我给他们作过心理评估,其中虽有些警员有人格障碍,但都与神秘人士的侧写不符,基本可以排除,余下的20%则需要放进我的嫌疑人名单中。
若是白虎警署没有查到,其余三个警署也需要继续查证,虽然是一项巨大的工程,但我毕竟离他又近了一步。
既然被耍了,就要连同敬意一起偿还!
B市白虎警署,署长办公室
张署长仔细地看完萧冠雪的报告后,取下梁上的眼镜,道:“小雪,你的这个想法很好,只是署里没有那么大的地方让你教授警员啊。”
“谢谢张署长的肯定,我也想过,署里的警力有三百来人,的确没有讲堂可以容纳这么多人,所以我准备分部门讲。”萧冠雪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好是好,但我觉得太麻烦你了,你本来就是义务做工的。”张署长满是歉意地说。
“张署长这么说太见外了,您不但没赶我走,还提供了一间独立的办公室给我,我已经很感激了。”萧冠雪用真诚的眼神看着张署长。
“不过我不太明白,你原本是为警员作心理评估和心理辅导,怎么会想到教警员作犯罪行为分析呢?”
“我问过一些警员,他们在警校虽也学过犯罪心理学,但是都太笼统、太理论化,与实际的工作并没有太大联系,所以他们几乎没有将这门学科运用起来。”萧冠雪说出了一部分心里话,“其实早在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就已经将犯罪心理学纳入了特工训练。20世纪70年代,FBI设立了专门的调查支援科,将犯罪心理学运用到实际刑侦工作,并且取得了显著的成果,所以我希望能够尽我的力量让我们的警员也拥有这方面的专业技能。”
“你说得不错,陀思妥耶夫斯基曾说过:人们太轻易去责备作恶者,却忘了了解他们的内心世界。犯罪心理学就是窥探这些扭曲的内心世界的一个渠道。就照你的意思办吧!”张署长向萧冠雪露出鼓励的微笑。
“谢谢张署长。”道了谢,萧冠雪退出他的办公室。
萧冠雪刚离开,张署长迅速拿起电话拔通了自己顶头上司的电话:“独孤警监,我是老张,哈哈,是啊,有件事需要向您报告……”
独孤警监是专门负责全市所有刑警的警监。
当天下午,由于是张署长带强制性的“建议”,刑侦一处的刑警们全部到场。
刑侦一处是警署的精英部门,专与最凶残的罪犯打交道,很多国家都对其有一个特别的称呼:重案组,只是由于B市警署部门的特殊划分,称呼也有所不同,其实性质是一样的,比如刘天的杀童案,若不是李阳和刘汉插手,也本应该由一处负责。
精英并不意味会与萧冠雪合作,未到她那里作心理评估的20%的警员中绝大部分来自一处。
此时,萧冠雪站在投影仪前,先做了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她从警员们的淡漠神情和交臂的动作看出了他们的抵触情绪,萧冠雪不动声色,道:“上周司法部向议会正式提交了《沉默法》的立法规则,相必大家都觉得难以理解吧?”
警员们应声附和,一些人放下了环住双肩的手,卸下了防御。
“从李悝在春秋末期制定第一部法典《法经》以来,司法部门的审讯方式都是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为主,若是国民议会正式宣布此法的建立,标志着延续了两千多年的司法制度将要重新洗牌,这就意味传统的办案方法会被淘汰!”
“你同意《沉默法》?”有警员大声质问。
“这是那些白痴政客们应该讨论的问题,我们的意见根本无关紧要。”萧冠雪无奈地耸耸肩。
警员们一阵哄笑,萧冠雪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令他们对她好感倍增。
“既然《沉默法》的颁布只是时间问题,那么我们的办案方式在很大程度上就需要改变。”萧冠雪说着翻开文件,突然她停下翻书的动作,看着下方的警员,诚恳地说,“放心,我不会高谈阔论说一些生硬难懂的名词浪费大家时间,而是告诉大家如何将心理学直接运用到刑侦过程中,呃,我说过我是来讲心理学的吧?”
“哈哈。”萧冠雪的幽默令下方的警员开怀一笑,气氛比刚开始时已经缓和了很多。
“根据支援部的调查数据,本署的刑事案件中有16%为故意杀人,84%是过失杀人,大家都知道,故意杀人和过失杀人的量刑是完全不同的,很多犯人也因此想钻法律的漏洞,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判断他是否在说谎呢?”萧冠雪说着打开录影机,播放资料片。
这是曾在B市引起了很大反响的一桩杀人案的庭审录影。
一名大学生因被通知要留级,在当晚杀害了他的班主任导师,当时案件最大的争议点就是该名大学生在杀人时是否处于精神错乱,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他的量刑就会比故意杀人罪轻得多。
此案的检察官正是杨浩。
萧冠雪开始播放录影。
画面中,杨浩走到犯罪嫌疑人面前,问:
“2005年4月13日下午两点三十分,被害人将你叫到办公室,告诉你要留级,当时有证词说你并没有表现出过激反应,而是很冷静地离开,确实如此吗?”
“是的。”嫌疑人说话时并没有看着杨浩,而是看了看自己的手。
萧冠雪按下了暂停健,问警员们:“大家觉得他此时是什么心情?”
“他不敢与检察官有眼神交流,说明他在说谎。”有人说。
“说得不错,他的确在说谎。同时他在看自己的手,表明正在集中精力抑制心中的愤怒,可能当时他的确是很冷静地离开,心里却快气炸了,虽然现在说有些马后炮,但恐怕在那时他就已经动了杀机。”萧冠雪解释着。
播放继续。
“在审讯过程中,你说你并不记得晚上发生了什么,能够详细说一遍吗?”杨浩问。
“知道要留级,我先回宿舍躺了一会儿,可心里很乱,迷迷糊糊地好像睡着了,后来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全身沽满了血迹,我很害怕,就把血衣洗了,然后第二天警察就来找我了。”
萧冠雪按下暂停健,并把图像放大,指着他脸部轻微的凹处道:
“这说明他在咬内颊,表明他很紧张,并且隐瞒了一些事。”
萧冠雪继续播放。
“……你杀了你的老师!”杨浩厉声喝问着,“你刺了他十一刀,这完全是一桩有预谋的冷血杀人案!”
“不是!我——没——有!”他大吼着。
在此处,萧冠雪又按下了暂停健,将他的脸部表情发大,指着他皱起的鼻梁:“这是典型的恼羞成怒的表情,当在审讯中看到这个表情就知道你已经击中了要害。”
在分析完录影资料后,萧冠雪面向警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幸好天理昭彰,最后以故意杀人结案。”他说着扫视着在场所有警员,观察他们此时的动作和神情。
“但这是已经定罪的案件。我们平时审讯时应该如何判断呢?比如我们在询问嫌疑人时,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在说谎?”一名警员发问了。
“请问你昨天晚上都干了些什么?”萧冠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