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六月初九，夜，将军府。
今晚的将军府很安静，安静得让人发慌。下人们早早地就被打发回房了，这对已经习惯每天忙碌的他们来说是个难得的偷懒机会，他们可以趁机去街上逛逛或者偷偷地来一个聚会，再不济至少也能早点休息睡个好觉。可是现在，他们却根本睡不着。因为，明天就是他们的主人伶觉大将军出征的日子。的确，作为一个每天待在将军府里只管洗衣做饭打扫的下人，他们完全不懂什么军理政事更不会去想明天会发生什么，因为生活对他们来说是一成不变的，但是有一样却是别人照他们比不得的，那就是对主人的察言观色的能力。所以，纵使他们不明白出征意味着什么或者将会有怎样的后果，但他们知道，他们的主人并不想出征。
只可惜，这世上就是有些事，你不想做却必须要做。
现在，整个将军府的灯都已经灭了，唯剩夫人房里一盏。因为夫人正在为大将军准备最后几样要带的东西。
“这个药是我特意叫沈大夫准备的，要是你胃病又犯了了，记得早晚各服一副，用温水服下！还有这个药膏，是防止你腿伤复发的，记得擦，还有……”
“行了行了，我都知道了，你只管帮我装上就是了。”
“你看你，又不耐烦！你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当自己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啊！我跟你说啊，刚才这些药啊我也都一一嘱咐小赵了，他会替我看着你的，你可不能仗着自己官大就不听他的啊！”
“这种琐事你还特意叮嘱小赵做什么？人家是随我打仗去了又不是去做我的老妈子！再说了，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了，不需要别人照顾，我虽然不再年轻了，可也总还没到老得生活不能自理的地步吧！”
“行行行，你清楚啊，你能耐，你能照顾好自己！算我多管闲事行了吧！来来来，这些东西，你自己收拾吧，我今天啊，还真就不管了呢……”
夫人把手中的东西往桌上一摔，自己气得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把脸背对着将军。将军见状，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赶紧起来乖乖地把桌上的东西收拾进已经准备好的包袱里，又牢牢地系好了放置一旁，走到夫人身边不停地赔不是。这夫人本来还好好的，只是有些赌气，可当大将军一开口，这眼泪马上就决了堤，不停地往下流。
“这……夫人，你这是干嘛啊……”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都听你的便是了，你说的那些，我都记住了……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哎呦夫人啊……你说着又不是我第一次出征，咱俩都老夫老妻的了，你说你这样让旁人听见了还不笑话死了……好了好了，快把眼泪擦擦吧！”
夫人接过大将军递来的手绢，擦掉脸上的泪，镇定了一下情绪，“我也不是有意要哭的，只是……只是一想到这……我心里是真的不安啊！”
大将军看着夫人，把手搭在她肩上慢慢俯下身来，“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吧，不管怎样我也还是大将军，他上文家的基业有一半都是我打下来的，怎么说，他们也是要顾及我几分的。反倒是你，封儿和我都不在，轩儿又嫁到了王府，这段时间府里可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万一出点什么事，我恐怕……”
“这你不必担心”，夫人又忍了忍眼泪，勉强笑了笑道，“好歹我也跟着做了这么多年的将军夫人，什么场面没经历过。你们朝廷和打仗上的事我是不太懂，可一些大小状况我还是应付得来的，何况，轩儿虽说已经嫁出去了，可不也还住在这都城里，要是真发生什么事了，我们还是可以互相照应的。”
大将军直起身无奈地叹了两口气，“也是……好吧，既然这样，咱俩就都不要互相担心了。从明天起，我们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看来我们伶觉家和他上文一族的这场硬仗就要开战了……”
“是啊……”夫人附和着点了点头。
月色静好，在这样的夜里，窗外的虫鸣声总是显得格外刺耳。已经入了夏，天气也越来越热，即使到了深夜也让人丝毫感觉不到凉意。一阵风拂过柳枝吹开了半敞着的窗，可是已没人再愿理它，大家都在忙着，准备迎接明天的到来……
不出所料，今天果真是个好日子，而且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一片片云彩遮住了温柔的太阳，偶尔会有轻风吹过。天气不冷不热，时辰不晚不早，来送行的人也是不多不少，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刚好，就好像特意为今天准备的一样。
老皇上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接受城下大军的叩拜之礼，三呼万岁之后，大将军手上高举皇上赐下的军令喊着忠贞的誓言奔下城墙，和他的将士们站在一起，等待着最后的命令，征讨大军即将出发。
“等一下——等一下——爹！”
伶觉轩骑着快马飞快地赶了过来。
“站住！皇上正在为大将军送行，其他人不得打扰！”
拦住伶觉轩的正是皇上的贴身护卫队。
“放肆，什么不得打扰！我是大将军的女儿，快放我过去！”
“不行！没有皇上的许可，任何人都不能过去！”
“你！那我要是非得过去呢？”
两个侍卫一听此话立马拔出了刀，“这是命令，任何人，不得擅闯！”
鼓声已经敲响了第二次，皇上在对各将士们训着临别之话，大军即将出发。
“那就只好得罪了——”
伶觉轩从腰中抽出了鞭子，对着打头的侍卫用力一甩正打在他的右手手腕上，硬生生地打掉了他手里的刀。其他人见此状，都纷纷抽出了到，面露凶相，一个个朝着伶觉轩砍过来，伶觉轩不等他们过来已经又挥出了第二鞭，又一拨人应声倒下，其他人稍作迟疑，伶觉轩便趁此机会打出更狠的一鞭……“等一下！”
一个熟悉的声音出面制止，与此同时，一个身影飞快地掠到伶觉轩面前，握住了她留在半空的鞭子。
“轩儿，不要！”
是上文司问。
伶觉轩手臂一用力抽回了鞭子，“快让开，我要去送我爹！”
上文司问认真地看着她，把身子往旁边一挪，伶觉轩感激地冲他笑笑赶忙飞奔向城墙之外。
“站住——”
那个被打倒在地的侍卫首领趔趄着站起身，捂着痛处依旧不依不饶，还好上文司问拦住了他。
“小王爷，您这是干什么？皇上——”
“诶~难道你刚才没听见她说的？她是大将军的女儿，而且也是我上文司问的夫人，难道女儿来送爹爹也不行？还是说——你诚心要为难小王的夫人啊？”
“小的不敢，只是——皇上那边——”
“父皇那边就由我来说，你下去吧，若是皇上怪罪了我替你担着。”
“啊……属下参见太子！”
“臣弟参见太子——”
“行了行了，起来吧。你们，都去忙你们的吧！”
“可是……”
“可是什么？难道我说的话你们也不听了吗？”
“属下不敢！属下……属下遵命便是。走！”
待到那群侍卫都撤离了，上文司问转过身朝着太子又是一躬。“刚刚真是多谢太子出手解围，臣弟替轩儿谢过太子。”
“诶~不必客气。举手之劳嘛。况且，就算刚刚你不来，我本来也是要来帮弟妹的。”
太子说话时一直盯着上文司问，上文司问看这眉眼之间竟带了几分挑衅之意。
“哈~太子对我夫人的事倒是还挺上心的？”
“啊，那是自然。怎么说我和弟妹也算是旧识了，别说是今日这等小事，就是来日她有了难处我帮她一把也是情理之中的。”
“旧识？可我怎么听夫人说她与太子在马场时是初见呢？”
“是吗？”太子笑着皱了皱眉，“那看来弟妹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也罢，等哪天有机会了，我倒要和她当面对质一番……”
“哈哈，这个我看就不必了吧，又不是什么大事，恐是我夫人真的记差了罢。太子日理万机，臣弟与夫人还是少打扰太子为好。”
“爹——爹！”
伶觉轩一路穿过众人，又趁着两个守门的不注意一个翻身越到父亲身前。
“轩儿，你怎么来了？”
“爹今天出征，女儿怎么可能不来！爹，你一路要小心啊！”
“好闺女你放心，爹不会有事的，你快回去，这种场面是不许女眷在场的，别被人抓住了把柄！快走！”
“我不怕！他们要怎样就冲我来吧！”伶觉轩怒气地朝着城墙上瞪了一眼，是皇上的方向。大将军赶紧止住了她。
“胡说什么呢！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娘怎么办！如今我和你哥都不在了，你可千万要处处小心，还要帮我照顾好你娘啊！”
“爹爹放心，轩儿知道。来这之前轩儿已经让错姐姐回府了，我在王府很好不用她照顾，我叫她留在府里帮我照顾娘。”
大将军深吸一口气，“这样也好……有倪错这丫头在，我也放心许多。只是如此一来你便要更加小心了，倪错不在你身边提醒，你可千万要多留个心眼，不要意气用事啊！”
“是，女儿知道了。”
雷鼓三鸣，号角吹响，出发的时辰到了。大将军不舍地看着女儿，终究还是放开了手，“轩儿，走吧，一切保重啊！”
伶觉轩知道已经实在不能在逗留了，用力忍住眼泪，往后退了几步跪地冲父亲磕了三声头。大将军点头笑着，一个翻身跃上战马，最后看了女儿一眼，大声呼道“出发——”
大军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带着所有人的不舍与期望。伶觉轩转身看向城墙，她知道那里也有人在看着她，但她不怕。她拍拍身上的土整理了一下情绪，大大方方地从来时的路走回去。她已经做好了会被人突然带走兴师问罪的准备，可奇怪的是，这一路上并没有人意图拦住她，侍卫守在两边一动不动地任她走过，仿佛她就该从哪里走过一般。伶觉轩心生好奇，但她现在并不想理会这些，既然没人拦她，那她只管赶快回去便是了。
“轩儿！”
伶觉轩正要上马，忽听身后有人叫她，她转身，正看到上文司问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冲她伸出手，“上车，和我一起回去。”
伶觉轩惊异地看着她，但也没多想拉着他的手身子一起上了马车，上文司问扶她坐好，冲一个下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会意地走去牵好伶觉轩的马，在后面默默地跟着。
伶觉轩上车以后半天没有说话，等到马车驶离了送行的人群她才开口，轻轻道了声“谢谢……”
“谢？谢我什么啊？”上文司问偏偏对她装傻。
“谢你帮我拦住侍卫放我过去，谢你……让我和你一起回去。”
伶觉轩低着头喃喃道。
上文司问没有再说话。等快到了王府他才又开口问道，“伶觉轩我问你”，突然这么严肃的说话，伶觉轩一惊，“什么？”
上文司问搬过她的身子，看着她的眼睛道“你跟我说实话，你和太子以前是不是认识？你们以前……发生过什么吗？”
“哈？”这么正经的语气问出的竟是这种话，伶觉轩有些哭笑不得。“没有……我不是说过了吗，马场那一次是我第一次见太子。”
“那太子为何说与你是旧识啊？”
“太子这样说？我不知道……”伶觉轩想起了皇上寿辰那晚太子对她说的话，不禁身子一冷，难道她以前真的见过太子？伶觉轩皱着眉盯着一处发呆，脑海中努力搜寻着自己对于太子的记忆。
“算了算了，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说不定是你还在光屁股的时候见过呢~”
伶觉轩等了上文司问一眼，“你说谁光屁股啊！啊？”
“你啊！难道你一出生就穿着衣服啊？”上文司问故意用眼在伶觉轩身上扫了一遍，伶觉轩羞怒伸手就要打他，被上文司问一双大手握住。马车一震停下，伶觉轩一时不稳倒进上文司问怀里，上文司问得意地笑道“咳！夫人，到家了~”
伶觉轩赶忙从他身上起来，又瞪了他一眼才匆忙下了车。上文司问笑着紧跟着也下了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