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衿刚才提到的歪诗无非是说男子久煮才烂,美丽的妇人吃起来和羊肉一样味美,而小儿十分细嫩,稍经烹煮便连骨头也酥了。
陈瑛看着自己呕在一旁的东西,也不知道那混杂着胃液的一团肉糜究竟是饶把火、不羡羊还是和骨烂。她转而怒指着周子衿,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又是连连干呕,谁料到周子衿居然也指着她说道:“你既然不爱吃兔子肉便不要吃它,何必吃了还吐,白白糟蹋我的一番工夫。”
“什么?兔子肉?”陈瑛一边打着馊嗝一边瞪大了双眼。
周子衿见她一脸神气古怪的模样,又像狐狸似的眯起了眼睛。
“我懂了,难不成你以为我给你吃的东西是两脚羊?”
他看陈瑛的那副表情好似在说“这既是兔子肉,那你先前干吗说那么多肉粮的事情?”,忽然把头朝天一撇。
“哼!敝人连饼子都不屑一顾,又怎么会拿那种下三滥的肉粮充饥。”
说完,他当着陈瑛的面把一串炙肉挪到了嘴边,接着,小口慢嚼、细细吞咽,自始至终居然连牙齿都没有露出来,陈瑛见状彻底哑然。
“这周狐狸一定是在耍我。”她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想像此人。
只听周子衿突然开口问道:“你没啥事情想要问我吗?”
此刻,陈瑛正在反胃和气恼中微微发颤,听了周子衿的问话顿时没好气道:“问什么?”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你便忘了鞑子追逐的那几辆马车了?”周子衿叹了口气。
“他们怎么样了?”
“早先我追上那伙人的时候,他们拉车的马匹不幸中箭倒毙,鞑子随即拍马冲了上去!”
“这……你有没有出手救他们?”陈瑛急忙问道。
“我自然想要提剑上前相助,可我这两条腿儿又怎么跑得过四条腿的牲畜?思来想去,我便按兵不动了。”
“你!你就任由那群人被鞑子屠戮?你这言而无信之人!”陈瑛大怒。
周子衿静静地瞧着陈瑛,直看得她背后寒毛直竖,方才蔑笑一声道:“从头至尾,我既没有说过自己是做何营生的,也没有说过自己是否言而有信、言出必行,但你却强拿自己的心中所想按到我的头上来。“
他连连摇头又继续说道:“我不能如你所愿,你未曾把话听全便立刻翻脸指责,而我说自己能掐会算,你却偏偏不信。实话告诉你好了,那些鞑子未曾接近马车便调头逃匿了。”
陈瑛听了周子衿的话不禁微微一怔。
“那些鞑子竟然逃匿了?这又是为什么呢?”
“凑巧有队官军正在左近处,那些鞑子势单力薄,发现官军冲上来自然是要退避三舍的。”
听周子衿说到这里,陈瑛大大地舒了口气。她双手合十,正要替那伙死里逃生的汉人告谢上苍,没想到嘴里的“苍天保佑”才刚说了两个字,周子衿又瞧着她冷笑了起来。
“你现在便又断定那些汉人已经安全无虞了?”
“那些鞑子不是已经败退了吗?”陈瑛不解道。
“正是,我之前便说过这伙人福气不浅,鞑子可伤不了他们。”周子衿笑得格外灿烂。
“那你刚才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哼!原来你还真是个无知小儿。”
周子衿忽然背对陈瑛侧卧,嘴里悠悠地说了一句“你怎么知道那伙人不是逃出狼穴又落虎口?”
陈瑛听他话中有话,正想继续追问,那周狐狸居然发出阵阵鼾声,摆明了不愿同她再说废话了。她瞧着大狐狸的背影怔了好一会儿,转而也把头埋入了膝盖——这臭狐狸不愿同她废话,她还懒得跟一个蠹贼多说呢!等从此人手里拿回一干书信,便不再和这等怪人多作纠缠。
旭日,陈瑛刚刚睁开双眼便瞧见周子衿虎着一张脸和她隔着那早已熄灭,如今只余一堆炭灰的篝火而坐。她还来不及说点什么,那周狐狸便腾腾腾地走至面前,接着一伸手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陈瑛那在篝火边坐了一宿的身子骨几乎被周子衿扯得散架。她还来不及呼疼,只觉得眼前一花,双脚离地,跟着就一屁股倒坐到了自己的驴子上。那驴子身上吃重,似乎有点不大高兴,驴尾巴还忽地甩了一下,差点撇到陈瑛的鼻尖。
“你这是什么意思?”陈瑛皱着眉头瞧向了周子衿。
“文应呐!”周子衿笑容灿烂,语气柔和。
“我看你昨天没吃什么东西,一会儿要是脚软了走不动可要误事。”
说着,他一挥袖子狠狠地抽在了驴臀上。前一刻尚在埋头啃食草茎的青驴,被猛拍了这么一巴掌,突然狂性大发,撒开四蹄便朝前蹿了出去。而原本正要抬脚从驴背上爬下来的陈瑛在措不及防之下一头冲向了驴臀,那驴尾巴终于甩中了她的脑门。
一大早被牲畜用夹在腚里的尾巴甩脸,已经让陈瑛大为不快了。这时,周子衿又在旁边煽风点火地哈哈一笑,陈瑛那忍了一天一夜的愤懑之情顿时如火山一般爆发!
她抬起一只胳膊指着周子衿怒骂道:“你这人,锱铢必较、反复无常,简直混账!”
没想到周子衿居然也学着她的模样,一手撑腰,一手恶意地挽了个兰花指喊道:“你这人,妄下断语、不知恩义、简直拙笨。”
“我这人不知恩义?”
陈瑛被这大狐狸气得不轻,又想开口怒斥。没想到座下的毛驴就跟撒欢似的跑快了几分,周子衿那捧腹大笑的身影一下子缩成了一个绿点,而她也再次伏倒在了驴背上。
就这么一来二去地颠了好几回,陈瑛终于被颠晕了。她原本已经有一整天没有好好地饱餐一顿,再加上昨天又被周子衿拿所谓的“两脚羊”恶心到吐了一回,眼下只能呕出清水一样的东西。好在驮着她的那头蠢驴渐渐放慢了步子,陈瑛那张发白泛青的面孔才慢慢地回了点儿血色。
又过了一会儿,一阵乌鸦的叫声在陈瑛的耳畔响起。她抬起头来,发现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间被驴子驮入了一个村寨。
让陈瑛略感不安的是,此刻明明已经日上三竿,但这个村子却在一片雾霭中显得朦朦胧胧,寒气森森。她依稀能够看见身边的屋舍全都大门洞开着,黑洞洞的屋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朝外窥探。一阵风吹来,那些敞开着的窗棂和门扉便发出一阵吱呀怪响。
“这地方好怪……”陈瑛忍不住感叹一句。她扑腾着从驴背上落至地面,转眼瞥见一株秃树上有几只乌鸦正扇着翅膀争食一截肠子般的东西,顿时哑然。
“哼!这个地方可不是一般的怪。”不知道什么时候时候追上青驴的周子衿收起了惯有的戏谑表情,他仰着头朝四周一通张望,忽然一勾嘴角对陈瑛说道:“你养的这头青驴颇有几分灵性。它屡屡出声示警,却常被当作幸灾乐祸,故而气性极大。”
周子衿好似安慰一般轻轻抚摸那青驴的脖颈,又对陈瑛说道:“一会儿任它驮着你出村,它若是不停步,你千万不要呵斥它。还有……你的那些书信现在全在驴子的背囊里,如果天黑前我没有过来寻你,你就自便吧。”
陈瑛听出周子衿话里的肃杀之意,刚想问个究竟。没想到只一眨眼的功夫,自己又落回到了驴背上。而这一次,她倒是没有再滑稽地倒骑着毛驴了。陈瑛又扭头去瞧周子衿,只见他微微低着头,任由微风拂起自己的鬓发和衣摆,而一股竹林般的气息便在他的周身渐渐凝聚。
不知道为什么,这气息让陈瑛感到异常的熟悉,仿佛很久以前,她也见过类似的一幕。
“你?“
她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周子衿又挥袖拍了驴子一下。陈瑛的身体惯性地往后仰了一下,转眼间便将那大狐狸甩了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