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狐狸的这番言论要是仔细推敲的话,同样有几分古怪之处。那话里的意思好像在说,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运数,随便出手救人,去改变他人命中的劫难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听出了这话里的味道,陈瑛忽然伏低身姿朝那大狐狸叩拜了起来。
周狐狸见状不禁吓了一跳,他侧身避开几步,没想到陈瑛居然追着他,又跪到了他的面前。
“你这算什么意思?”周狐狸皱着眉头问道。
陈瑛回答说:“昨天你救了我,可见你这个人有点本事。”
那大狐狸扑哧一笑,正要接口说点什么,只听陈瑛继续说道:“可听你刚才话里的意思,好像是说平白无故地救人反而有损与你,所以我猜你肯定是个修道之人,而我之所以向你叩拜,便是感激你有意出手相助。”
“你倒是懂得不少,不过我听你话里的意思,怕是叫我别只是说说而已吧?”周狐狸瞧着陈瑛的目光深邃了几分。
“不,你怎么会是说说而已呢?你一定是言出必行之人!”
陈瑛状似坦荡地迎向了周狐狸的目光,可心里却对自己这不讨喜的激将法有些七上八下。面前的大狐狸这时又眯起了眼睛,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又想了些什么。
突然间,周狐狸笑叹道:“你既说我言出必行,却又不信我能掐会算,真正是口是心非。还有你这膝盖太不值钱,快收起来吧。”
陈瑛被他几句话戳中了心里的真实想法,不仅脸上微微发烫,一颗脑袋也跟着垂了下来,周狐狸便在这个时候轻飘飘地落下了一句话。
“躲在这里等我。”
陈瑛听他话里的意思是准备动身,连忙抬起头来,结果只瞧见面前的枯草一阵摇摆,那周狐狸居然在眨眼间的功夫里不见了踪迹。
原本荒凉沉寂的郊野此刻突然少了一人做伴,顿时让陈瑛感到有些心慌。她连呼两声周相公不得回应不禁一脸焦躁道:“这周狐狸,怎么说走就走!”
话音刚落,左近又有人扑哧一笑,那周狐狸居然就躲在不远处瞧着她发急。
“敝人名箐,字子衿,你要是叫腻了周狐狸,不妨直呼周子衿。”
子衿笑道:“下回跪人前,记得请教一下别人叫什么名字。这番,我可真要离开一会儿了。”
说完,他不顾陈瑛变得越发精彩的脸色,犹如狡狐那般钻入了芒草深处,一下子没了身形。
陈瑛愣了好一会儿,突然感到有些挫败。
那大狐狸既说小小的书童何须知道主人的名讳,又笑她怎么在跪人之前不问清别人姓甚名谁,简直是不知所谓。或许,要她当书童也好,请她引路也罢,都压根只是他想拿自己寻开心吧?这人何等古怪,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盘算什么。
想到这里,陈瑛又开始气闷,可等到日头渐渐偏西,等到鞑子跑来时不知躲去哪儿的驴子复又出现,唯独子衿迟迟未归时,陈瑛又开始惊怕起来。
“那个周子衿莫非被鞑子围堵了?他再有本事,也只有一个人而已,会不会遭遇什么不测?”陈瑛想到。
“糟糕!爹爹交代的那封书信仍在他那处。我怎么只顾着唆使他前去救人,却忘了自己的要紧事?”陈瑛一下一下地掐着触手可得的枯草,满脸愁云惨雾。
这时,那头几乎被她遗忘的青驴忽然用驴头拱了拱她的胳膊,陈瑛被它带着瞧向了一侧。只见落日余晖中,有个身着绿色长袍的男子一手甩着茅草,一手提着什么东西沿着官道而来。在瞧见陈瑛的时候,那男子冲她挥了挥手,一双微微眯起的桃花眼嵌在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蛋上,正是陈瑛此刻心心念念的周子衿。
“怎么走了那么久?那些人现在又如何了?”陈瑛三两步赶过去,就差没拽着子衿严加逼供。只是她这么一开口,又把家父托付的要事和对子衿的担忧甩在了脑后。
周子衿看她一脸急切地关心旁人,忽然轻哼了一声,而他这副对人爱理不理的模样又让陈瑛皱起了眉头。
“的亏自己前一刻还在心里挂念着他,担心他是不是被鞑子围堵。瞧这人的作态,真正让人关心不得。”陈瑛心里想到。
她刚准备责问子衿怎么不好好回话,没想到周子衿忽地伸手牵走了驴子,大有把她甩在一旁的意思。
“你又要去哪儿?”陈瑛顿时急了起来。
“天色已晚,难道你想露宿在这上不遮雨,下不避风的地方?”
周子衿连头也不回地反诘,跟着又说道:“敝人腹中空空便脑中空空,先找个地方饱食一顿再谈。”
说完他还提了提手里东西。
陈瑛凝神细看,觉得那好像是一包用树叶裹着的吃食。
寒风飕飕,再受到食物的刺激,陈瑛突然饥肠辘辘起来。更让她无语的是,那不争气的肚子还适时传来了一阵叽咕怪响,眼前的大狐狸顿时笑出声来,只把陈瑛臊的脸颊一阵发烫。
好在天色已晚,对方又背对着自己,想来自己那脸窘相不至于被对方瞧见。陈瑛刚想到这儿,那周狐狸又摇头晃脑地吟起了酸诗。
“绵蛮黄鸟,止于丘隅。岂敢惮行,畏不能趋。饮之食之。教之诲之……”
陈瑛听他只截了诗中的一段内容揶揄自己,说自己是一只毛茸茸的小鸟,一副想飞飞不远的胆怯模样,还得靠他来喂食、教诲,只能气自己的肚子太不给自己面子。
她一路低着头如灰孙子似的跟着子衿,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一处避风的山坳。
这时,天边只剩一线红光,四周黑黢黢地看不真切,子衿让陈瑛就近捡些石块围成一圈,他则抱来一堆树枝置入其中搭出了篝火架子。不一会儿,温暖的火苗便在旷野中生起。
陈瑛看着跳动不休的火焰,不禁有些触景生情——一日前,她也曾坐在一团篝火旁看着落叶、尘沙在秋风的裹挟下扑向火焰,只是那时候,陪伴自己同行的是若干避祸的百姓。如今,也不知道这些人的境遇如何?又有多少人仍在苟延馋喘?
她转而瞧向了篝火的另一侧,只见周子衿打开了那包树叶,又用短剑挑起里面的东西窜上了树枝,原来那包吃食居然是早已片好的生肉。
“哎!”周子衿一边在篝火上炙烤肉串一边唉声叹气。
“前一刻,本以为遇到了富贵人家,还指望着能弄到些精致的吃食……”
他将一串炙肉递给陈瑛,又埋头料理第二串。
陈瑛闻到那许久不曾沾牙的肉香,不禁食指大动。反正她此刻做男子打扮,便也不再去管自己的吃相是否文雅,只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便将整串炙肉吞入腹中。
一旁的周子衿斜觑了她一眼又哀叹着递上了第二串。
“谁想到那伙人连个饼子也拿不出手,临了只能找些肉来果腹了。”
“怎么有人困窘的连干粮都不带,却又拿得出肉?”
有了第一串肉打底,陈瑛便不像开头那样饿的发急,还有闲心关心起旁人怎么带肉不带粮来。
周子衿听了她的话突然大笑一通。
“莫非你不知道肉也算粮?啧啧,有种肉粮更是稀奇,带着双脚,还能跟着人跑。”
“什么?带着双脚的肉?”陈瑛困惑不已。”
周子衿眯着眼睛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又一脸戏谑地烤起了手中的肉串。
“我曾听闻一些兵痞笑谈这种肉粮,还有一首歪诗将这肉分作三等,说什么男子肉老饶把火,妇人少艾不羡羊,小儿细嫩和骨烂。对了!那肉粮便叫两脚羊!”
听周子衿说到这里,陈瑛突然侧过头一阵拼命作呕,所谓的两脚羊实际指的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