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狐相之人见陈瑛一脸惶恐,不由得蔑笑了一声。
说来也怪,他一声嗤笑之后,陈瑛忽然觉得缠绕周身的异样感觉一下子消弭于无形,而随着身上这么一松,陈瑛便不由自主地合上双眼深吸了两口气。待她再度睁开双眼瞧向那大狐狸的时候,发现那人已经侧卧到了地上,还拿后脑勺冲着自己,像是对方才的一番争论浑不在意。
“可惜……”
只听那人突然喃喃道:“这等美景该让那沉迷道术的皇帝老儿瞧瞧,也让京城那些醉生梦死的权贵看看。”
听他这么一说,陈瑛不由得暗中点头。她情不自禁地想要附和着说上两句,可话到了嘴边又想到自己怎么能跟一个蠹贼同气连枝,于是硬生生地把一句感叹转为冷冰冰的询问。
“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了。”
“那把东西还我!”陈瑛伸手。
“还你?”那大狐狸回过头,一脸坏笑地看着陈瑛。
“方才咱俩的买卖不过是我帮你下得地面,你回答我的问题,可没说过要还什么东西。”
陈瑛怒瞪了那人片刻,接着问道。“你要怎么样才能把东西还来?”
岂料那狐相之人竟然面孔朝天,露出了一幅孤芳自赏的表情。
“我这人千好万好,长得好、本事好、脾气也不错……可叹人无完人,就是这识路辩道之事对我而言最是麻烦不过。”
“只要把东西还我,你要去哪里?我便给你带路!”陈瑛觉得自己几欲抓狂。
“当真?其实咱俩同路。”那狐相之人顿时瞧向了她……
秋风刮过杳无人烟的官道,为这毫无生气的末日景致增填了几分寂寥之色。渐渐地,道路的一头浮现出一高一矮两个黑点,那高的一点是骑着驴子的一个人,而矮的一点则是追着驴子亦步亦趋的另一个人。
只见坐在驴背上的那个人身着湖绿色的长袍,活脱脱一名浊世佳公子的模样,而追着驴子一路疾奔的家伙则满脸晦气地裹着棉袍。那两人正是大狐狸和陈瑛。
大狐狸忽然抬高脖颈清了清嗓子,又一脸得瑟地转头望向了在尘土中苦苦追赶着的陈瑛,吟唱道:“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他吟唱的这段内容是说:北风刺骨,雨雪纷扬。情况很紧急啊!我们两个好朋友还是携手快跑吧,不能再墨迹了。
满脸是汗的陈瑛听那人戏谑自己墨迹,不由得在心中暗骂了一句“周狐狸”,而她所指的周狐狸,自然是骑着毛驴走在前方的大狐狸。
原来那一天,大狐狸开出的条件不单是让陈瑛为他引路,还要委屈陈瑛这一路上扮作他的书童。陈瑛一听这个条件哪有不拉长脸的道理,但想到自己实在对这个古怪的家伙无能为力,而那一沓书信又委实重要,她最终还是委委屈屈地应承了下来。只是没想到这个大狐狸非但有几分古怪的能耐,对自己的名字都保密的紧,那日陈瑛冷笑着问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位兄台?”,谁料想到这人居然回说“周相公”。
再问,“周相公”居然用《识物志》敲了陈瑛一记脑门,回应道:“一个小小的书童,要知道主人家的名讳有什么用?轮得着你来叫?”
闹了半天,陈瑛只知道大狐狸姓周,于是便偷偷地给他按了个周狐狸的外号。更令陈瑛暗爽不已的是,这“周狐狸”读的一快,就像再骂臭狐狸似的。话又说回来,也不知道这个周狐狸是如何找到她丢的那匹驴子的,似乎今天天色一亮,她那头幸灾乐祸的畜生就乖乖地候在破庙门前了。只是周狐狸现在端着个书生老爷的架子,驴子自然轮不到扮作书童的陈瑛去骑。
“文应,我渴了。”周狐狸忽然停住毛驴扭头对陈瑛吩咐道。
陈瑛瞪了他一眼,极不耐烦地解下了腰间系着的皮囊,单手握着便朝他递了过去。那周狐狸瞧她的态度好不恭敬,先是微微眯起了眼睛,跟着把脑袋朝天一歪,云淡风轻地说道:“我怀里那些个废纸破布倒像是值两个子儿,要不寻个机会把这些物事换了钱儿,雇个礼数周全的书童得了?”
陈瑛听他这么一说,连忙改用双手奉上水囊,艰难地吐着字眼道:“周……相……公,请……慢……用。”
周狐狸这才笑靥如花地接过了水囊。
初秋这时令早晚凉,正午的太阳却依然毒辣。陈瑛走了许久,除了满眼荒芜的景象外却未曾在道上看到一条人影,不禁觉得气闷至极,而先前还派头十足的周狐狸,此刻也彻底萎靡了。只见他一路耷拉着脑袋,半天功夫才抬头张望一下四周。又走了好一会,陈瑛听见一个惫懒的声音从头顶飘来。
“文应,你这里还有什么吃的东西吗?”周狐狸收缰拽住了毛驴,一脸可怜兮兮地瞧着陈瑛问道。
“只有饼子。”陈瑛毫无表情地觑了他一眼。
“什么?只有饼子?”
周狐狸的面色顿时一片灰白,他的双唇不自觉地翕动了两下,终于艰难地吐出一句话道:“那也行罢。”
陈瑛瞧他一脸委屈的模样,不由得暗暗好笑。正想着怎么有这么娇气的蠹贼时,自己已然探入包袱的手臂竟一下子戳到了尽头,原来是包袱穿了个洞,装在里面的干粮和几件替换衣物全都不翼而飞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陈瑛仿佛听见自己那连日来备受摧残的神经“砰”地一声断裂了,她搭着包袱的手微微发抖,心里没来由地想撕碎点东西。便在此时,周狐狸又派下话来,却不是问陈瑛有什么食物。
“文应呐!前面好像有人家,我们到那边去休整一番,或许还能讨点像样的东西吃……”周狐狸抬手在额头前搭了个凉棚,语调欢快地说道。感情他就没把饼子当干粮。
早就被周狐狸气习惯的陈瑛只当没听懂他的调侃,她顺着周狐狸所指的方向朝一处看了过去,只见远方真的好似有一栋简陋的民居。因为心里有了期许,两人接下来的行程走得极快,可现实却出乎意料地糟糕。那栋所谓的民居实则内部坍塌,只留了一个竹棚架子供他们躲避烈日。
周狐狸见状不由得叹了口气。
“拿点饼来吃吧。”他无精打采地说道。
“没了……”陈瑛冲他抖了抖包袱皮,随后抱着膝盖蹲坐到了棚子一角。
“没了?这地方连个人影也没有,可到哪里去找吃的?”周狐狸惊呼。
“哼!你不是喜欢千里无鸡鸣的景致么?”陈瑛嗤笑了一声,整个脑袋几乎埋进了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