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之上,巍峨的宫殿群隐约在云间,绚烂刺目。南天门的守将又换了一批,三足金乌从我的头顶上飞快的掠过去,留下一片热浪滚滚。
三个月前我误饮了重华上仙的血,得仙骨之后又蒙开了灵识,上仙不忍我一人孤苦修行,于是将我带上了天宫,留在他的重元殿里做了名扫撒的婢女。
我一手拿着扫把,一边悠悠的将地上的几片落叶扫至一处。上一刻还气势汹汹问我来历的几个小丫头,现在脸红的像是快要滴出血来一般。那样子,就好像误饮了重华上仙血的人不是我而是她们一样。
重华上仙就是个传奇。
要说这天宫之上,生得容颜出众的神神仙仙处处可见,可就是没有一个能像重华上仙这般,一举一动都受仙娥们关注。所以这个‘传奇’历劫归来,还顺带了一个凡间女子得道飞升,这对她们而言是不亚于南天门失守的‘噩耗’。
而这个噩耗的核心人物,就是我。
这三个月里,几乎每天都有几拨宫娥悄悄潜到重元殿外。起初只是远远的瞧我一眼,顶多再从暗处指指点点议论几句,到现在直接发展为围起来逼供。
我本就不会什么法术,更不愿意惹是生非,她们问的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密闻,索性就将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略了去,重点突出刻画重华上仙如何大慈大悲高风亮节。
这招果然非常有效。
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我结交了无数仙娥姐姐,随便溜达一圈下来耳边“银欢银欢”的响成一片,异常欢快。我自然也乐得这好人缘,整日扛着扫把在重元殿前那棵仙树前溜达,等着那些仙娥过来找我唠嗑。
不过到了天宫之后,我就没再见过月华。听涟铜说,他这次几乎是九死一生,要闭关修养很久才能恢复过来。至于这个‘很久’究竟是多久,我不知道也没有细问。
有时候我会梦见阿爹,梦见我从前生活的村子,以及隔壁大娘家那头养的很肥的老母猪,已然没有太多感觉。特别是阿爹被那虎妖杀害的事情,每每想起,却没有预计中那样撕心裂肺的难过。就好像阿爹已经不是我阿爹一样。
“你现在已经脱凡胎成仙骨,自然会与从前有许多不一样。你都已经不是你,你阿爹又怎么可能是你阿爹呢?”
涟铜说的一本正经,我懵懵懂懂听着,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涟铜是重元殿里的管事宫娥,月华带我到天宫之后就没再理睬过我,所有的规矩都是她教我的。又加上涟铜生得唇红齿白,实实在在美人一个。所以我与她格外亲近一些,有什么话也愿意多与她说一说。
“涟铜,你是如何飞升的?”
她低头默默看了一会儿地面,几片叶子打着璇儿落下来,在重元殿干净的庭院里显得异常扎眼。
紧接着,涟铜抬头瞅了我一眼,“打扫不干净,今天不许吃饭。”
我扛着扫把的手抖了三抖,门口那棵仙树掉了仨月的叶子了,根本没有扫干净这一说。这是要搞哪样?铁了心要断我粮?
由于不是从‘正常渠道’飞升上来的,吃喝拉撒睡这种‘繁杂小事’一时间还没有办法避免。我也对此事进行过深刻反思,奈何从小阿爹罚我就只会不给饭吃这一招,对饿肚子这件事,实在有心理阴影。
涟铜理一理袖子上的摆纱,完全无视我复杂的心理,异常高冷的进了内殿。
万丈云光之外,一声清脆鸟鸣响彻云霄,我将扫把掖在怀里,用手在眉骨处搭了个凉棚。一抬头正赶上三足金乌带着滚滚热浪欢快的从我头顶掠过去,连带着仙树也剧烈抖动了几下,落叶‘哗哗哗’砸了我满脸。
“呸呸呸!”
我吐掉掉进嘴里的叶子,愤怒的将扫把往地上一掷。扫扫扫!
当初月华那厮是怎么说来着,什么寻个清净之地会有解脱一日,可这都扫仨月叶子了,也没见他再露个面。我倒是想解脱,谁来教我个解脱的法子啊!
倚着仙树粗壮的树干坐定,我郁闷的看了眼树顶。
重元殿再大也就那么点地儿,平日里又不能四处走动,与其在这里憋闷,还不如回我从前居住的村子去。虽然没有了阿爹,可还有隔壁大娘家的老母猪,还有小半片山林。
那要不要跟月华打声招呼再走,毕竟是他将我带上来的,就这么离开了,似乎有些不妥当。
我摸摸鼻子,心里突然觉得有些莫名的沮丧,当初他带我上来的时候也没问过我愿不愿意。想他堂堂一个上仙,受万千仙娥仰慕,这会儿也不知道要闭关到什么时候。要真过个三五年才出来,估计连我是谁都忘记了。
“唉……”
我低头拍拍裙子上的落叶,还是悄悄离开的好。从此天大地大,不用受生老病死折磨,就这么做个自由散仙也是不错。
‘重元殿’三个大字高悬在头顶的匾额上,苍劲里透着沉稳。我顺着记忆里的路,一路朝南天门走去。
一路上仙娥无数,偶尔还能看见几位仙人,我一味低着头,专心赶自己的路。那一日月华是腾云上来的,只需片刻便到了重元殿,可事实上,南天门比我想象中要远得多。
我浑身瘫软的靠在天河栏杆上,本来就饿得难受,还要逃跑,真真是要命了。
靠着栏杆休息了一会儿,奔腾的河水肆意咆哮,我摸一摸额头上粘糊糊的发丝,做仙做到这么狼狈的,整个天宫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这也可见我实在不是个做仙的材料,更不要说来日有机会位列仙班。
踮起脚往南边瞧了瞧,翻腾的云海和霞光将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我不禁有些沮丧,早知道就多留几日,从涟铜那儿套出话来再跑。
“救命……救命……”
微弱的声音混杂着浪声滚滚传进耳朵里。四周并无旁人,我拍拍自己的额头,估摸着是路走得太多,先下都幻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