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后那片小树林里,以一个极为销魂的姿势。不过配着那满身的血,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
我费了很大力气将他拖回家里,看起来长长瘦瘦一个人,不知怎么长得,简直比隔壁大娘家的老母猪都沉。
扶着墙喘了好一会儿,血迹从小树林一直拖沓到月华身下,他的一身白衣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流这么多血,手脚筋又被人挑断,多半已经活不了了。
阿爹是村子里唯一懂药理的人,谁家有个病痛都到阿爹这里来拿药。他虽平日里没什么笑容,但心肠好的很,那些被村里人拿走的药大都是不收钱的。前些日子阿爹又上山去找药,算算时间也快回来了。
不过阿爹那半吊子医术,小病小痛的还能治,像他这样半条命都快没了的,除非华佗在世。
我又怜悯的瞅了月华一眼,事到如今,也只能让他走的体面一些,到了阴间不至于被同类嘲笑。
怀着这颗悲悯的心,我将他拖到草席上,打了盆水给他擦脸。
当月华整张脸上的血迹全被擦干净的时候,我着实吓了一大跳,不过我很快镇定下来。一个男人美成这样,不是祸水就是妖孽,也难怪被人打成这样。
我愣愣的看了他好一会儿,阿爹说太漂亮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像毒蘑菇一样,越是鲜艳越是害人性命。可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这话也不是那么正确。
后半夜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巨响。冷不丁的睁开眼,我看见月华站在小院里,一身白衣飘飘。天上高悬着一轮明月,月光皎洁如屑,他的那张俊脸就像是白玉雕刻出来的一样。
那一刻,我以为我见到了自九天下凡而来的嫡仙。
但是下一刻,月华朝我翻了个白眼,“咕咚”一声载到在地上。
我愣了一会儿,手忙脚乱的爬起来把他拖回屋子里。又手忙脚乱的配了一些药给他灌下去,摸着月华那一点冰凉的鼻息,心里突然觉得安定了一些。
阿爹从山上回来的时候,月华已经能下床走路了。他始终没说过一句话,喂他什么就吃什么,倒是也从来不挑剔。冷冷清清的一张脸,看什么都是一个眼神。
我心中怜悯更甚,生的漂亮有什么用,不会说话,还是个有面瘫之症的。女子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男人。
屋前的血迹已经干涸,只是怎么都清理不出来,还是那股鲜红鲜红的颜色。阿爹一眼便瞅见了,一言不发的进了屋,过一会儿又一言不发的走了出来。那张原本就不怎么和颜悦色的脸更阴沉几分。
我三步一颠的进了屋子,月华坐在屋里唯一一张小木桌上,端着土陶做的杯子慢慢喝一杯白开水。那神情那模样,倒是令白开水增价不少。
我踮脚朝外张望了一眼,有些着急的问了一句:“我阿爹跟你说什么了?”话问出口才想起来他是哑的,我低头小声道了歉,准备出去的时候却突然听他说:“妖孽。”
玉珠击盘,脆生铃铃。约摸就是说的这样的声音。
我低头站着,一只脚还悬空在门槛上,心里莫名有些空荡。原来他不是个哑的。
那时我只以为阿爹是被月华那张脸吓着了,才会说他是妖孽,也没作多想。只想着等阿爹回来跟他解释清楚,谁知这一等,就是一天一夜。
我是从后山的一处竹林里找到阿爹的,他已经没了一条胳膊,艰难的靠在一处小山坡上喘息着。
“阿爹。”
我张口唤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抖的不成样子。阿爹也瞧见了我,他用仅剩的一条胳膊朝我挥了挥手,神色紧张的催我离开。
我勉强站稳了,哆哆嗦嗦的朝他跑过去。身后一阵阴风扫过,我看见阿爹面目狰狞起来,紧接着我被什么一把拽住,猛的拖到了一边。
竹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我看见月华那一身熟悉的白衣,他一手拽着我,面色冷清压抑。而我刚才站着的地方,赫然立着一只吊睛大虎。
“阿爹,快跑!”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我尖叫了一声,阿爹像是没听到一样,一动不动站在原处,神情哀伤的看着我。
那只吊睛大虎也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处,他一双眼紧紧盯着月华,凶恶里却充满警惕。
“重华上仙,本尊今日并无意冒犯。只是我与这凡人与不共戴天之仇,今日上仙若是执意阻拦,本尊也只好拼死一搏。”
那吊睛大虎长口竟然说了人话,我瞠目结舌的看着月华,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拽着我的手没有丝毫放松。
我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声音哆嗦的几乎连不成句子:“你救救我阿爹,求求你,我求求你……”
我听不懂老虎说的什么意思,只是隐约觉得它对月华有几分忌惮,也许凭着这几分忌惮,阿爹就能活下来。
可月华始终没有说话,阿爹眼里似乎有泪,“银欢,好好活下去。”他突然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那只吊睛大虎怒吼一声,也迅速追了出去。
“阿爹!!”
我的眼泪一下涌出来,我用力挣开月华的手,拼命朝那个方向跑去。阿爹和那只虎都已经不见了身影,我一边哭一边喊,始终得不到半点回应。
我呆坐在初次见月华的那片树林里,月华双脚离地,一身白衣悬在半空里。他神情冷漠淡然,又好似怜悯。曾经被他的血染红的地面,开出大朵大朵或白或粉的莲花。
仙胎圣者,身轻若无物;骨血至圣至洁,则污障无可侵也。怜泽众生,顾步生莲。
不知从哪里刮起来一阵飓风,整个山头都像要被吹走一般。月华依旧悬在半空里,发丝轻扬,衣袂飘飘如梦。我睁大眼睛,山顶传来虎吼声,几乎将我心肺震碎。
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手脚并用爬到月华身边。他的衣角悬在我的头顶,明明抬手就能摸到,我却始终没有伸手的勇气。
“你明明可以救我阿爹,为什么……”
月华低着头看我,面容模糊,满是悲悯神色。他弯下腰,伸手合住我的嘴唇。
唇齿间突然涌动出一股异香,我从没有觉得五官如此清明。失去阿爹的痛苦像一块压在我心里的尖锐巨石,此刻也忽的消失了。
我突然觉得惊恐,用力甩开月华敷在我唇上的手。他直起腰,如白玉般的手指慢慢捏出一个仙诀。
“七情六欲皆为苦楚,不如寻个清静之处,洁身顿悟,或有解脱一日。”
那声音如洪钟一般,一字一字,用力震在我心口处。我头疼欲裂,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月华那张冷清的面容,心里忽的一轻,耳边风声呼啸。再回头看过去,曾经我生活十二年的村子已经渺小不可见,与山川河流融为一处。
回忆抽丝剥茧,一层一层清晰,又一层一层寡淡,仿佛那个地方,与我再也没有半分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