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还未来得及走下舞台，冬天便带着她寒冷的气息冲了上来，中间没有任何过渡词。
是最猛烈的，也是最直接的表演。
当白色的雪花飘落山谷。
当凛冽的秋风失去了方向。
当香樟树的颜色由浅绿变深黄。
当行走的步伐被结成了冰。
当呵出的雾气化开了一片莹霜。
当冬天不会再结束。
…………
路灯上集满了白色，不时的听见积雪过多而坍塌的声音，从十几米的高空坠落，在地上溅出一朵花来。
周围是死一样的宁静，没有了车辆发动机的低音声，没有了行人踩着雪发出“吱吱”的声音，像是处于一个颠倒的世界，头顶上是白色底料的马路，车辆有序的流动，两边的行人交头接耳，空气中充满了人们呵出来的雾气和汽车排出来的尾气，一白一黑，鲜明的对比，前方的红绿灯将人们的眼睛换成不同的颜色，然后在下一个红灯，抬起脚，在那条无数脚印的路上留下更加清晰的印迹。
是什么让他们停止了一切外出行动？
马路两边只剩下如丰碑般的香樟树和树下踩着白色前行的森希，抬起头，是看不见尽头的白。
像什么呢？柔和阳光下反射出银闪闪的白色河流还是夜空中那条被星辰点缀发着光亮的银河？
也许只是条被积雪抬高的路面，这世界上有成千上万和这条路一样的呢，可是当这条白色河流倒映在森希棕色瞳孔里，却变成了亿万光年外某颗不知名行星上的水汽划过的痕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安静的流淌着。尽头是未知的黑暗还是已知的光明……
是不是说知道尽头有个人在等自己，会变得格外的勇敢？
森希刚从家走出来，一抬眼便看见了秋叶，黑色的羽绒服上落满了白色，头顶上的雪被头皮散发出来的温度融化成了水，湿漉漉的头发像是刚刚淋了雨一样，长长的眼睫毛上沉重的挂着白色粉末，一双经常被自己笑是“女子的眼睛”发出沉重散漫的光线，像是冬天被乌云遮掩住的太阳，挣扎的从最薄弱的区域散发出没有温度的光。
“终于肯起床了？森家大少爷！”秋叶一脸的漠然，盯着慢慢向自己走来的森希。“还有五分钟，你认为你来得及麽”
森希将围巾围好后，笑嘻嘻的对秋叶说“呦呵，今天多亏你，要不然肯定迟到了，一迟到的话你肯定也会跟着我迟到，这样的话去老师那里我也不孤单啦”
秋叶给了森希一个不要脸的眼神，然后抬脚向前走去。
身边是陆陆续续赶往学校的同校学生，空气中偶尔传来几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女生们的谈话。
“喂，你看那边两个男生”
“咋了”
“他们是学校篮球队最厉害的两个哎，就在前几天全市的篮球比赛中他们两个力压蓝原高校哎，关键是人长得还那么的帅，oh，mygod！”
“哦，好帅啊！篮球队的啊！不知道，没听说过。”
“你死走……”
森希和秋叶每次路过学校大门或者学校的操场上，总是能听见这样的谈话，通常情况下秋叶总会扭过头笑着看着那些女生，一副狼爱上羊的模样，而森希总是低着头继续走，不说话。等走远了，森希一脸鄙视的看着眼前依然沉迷在刚刚对话中的秋叶，说“你能不能下次看见女孩子别搞的像是发春了一样？”通常这个时候秋叶也是一副无辜的表情，回应森希“长得帅又不是我的错”
“可是炫耀就是你的错了”
“哎呀，这话说的就是你的不对了哦，既然张的这么帅，那就要让它有用武之地对吧，不能糟蹋了它……哎，哎，别走啊你，我还没有说完呢……哎，哎，……你等等我啊……”
发出的声音在干净的空气中不停的回荡着。
一个上午班里暖哄哄的，窗户紧紧的关闭着，40个学生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慢慢的将室内温度抬高，像是开了暖气一样，大家都昏昏入睡，没人在意老师的声音，更没人在意老师逐渐由红色变成紫红色的脸。森希所在的高一（1）班在全校都是有名的，上课基本上都是睡觉，没睡觉的都在玩手机啊，看小说啊什么的，在不知情的旁人看开，一定以为这是个特别差的班级，可是每次月考看着学校贴出来的年级排行榜，就傻眼了，第一名的班级是高一（1）班，而他们班40个人的个人成绩全部处于年级前200名，第一名永远是森希，第二名永远是秋叶，森希的分数比秋叶总是高40多分，而排在第二的树叶的分数总比第三名高60多分。似乎像是战场上的宙斯，别的班的学霸每次顶着黑眼圈看见森希和秋叶，都会不由自主的颤抖，是发自内心最深处的颤抖，那份精神上自己冒出来的寒意肆无忌惮的侵略着自己身上每一寸肌肤，看着森希和秋叶走远了，突然冒出一句“变态”，应该是给自己一个心里安慰吧。
应该是下雪的缘故吧，整个班一下课就热闹了起来，像是守着时间一样，那些睡觉的同学总会在下课铃响起前的五分钟醒过来，然后揉揉惺忪的眼睛，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将书上的口水擦掉，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等待着下课铃的响起，然后出去看看漫天的白色覆盖住视线所能到达的最远处。
小一拉着苒之冲向操场，然后两个人像个孩子一样在漫天纷飞的大雪中又跳又闹，不到两分钟，她们的头上、衣服上都落满了白色。被冻的通红的脸上挂着如孩子般无邪的笑容，呵出的雾气在小一和苒之周围旋转不肯离去。森希和秋叶走出班门口都没有说话，看着小一和苒之在自己的视线中不停的移动，愣在了那里，嘴角的弧度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偷偷的上翘。
“啪”一个白色球状物体飞过来，打在森希黑色的羽绒服上，溅开了一朵花来，还未等反应过来，连续的“啪！啪！啪”打的森希和秋叶措手不及，抬起头，视线里是捂着嘴巴狂笑不止的小一和苒之，秋叶对她们做了一个鬼脸，弯下腰从脚边顺手抄起一块桌子那么大的雪块，冲了上去。小一和苒之发觉情况不妙，第一反应就是撒腿就跑。
放学的时候下雪已经停止了，森希总是习惯在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站在门口等他的小一从来没有先走过，因为她知道森希为什么总是最后一个走，他喜欢安静，不喜欢熙熙攘攘的地方。而秋叶总是在放学铃声响起的时候一脸认真的收拾桌子上的书本，等森希站起来准备走的时候，秋叶刚好收拾好，然后抬起头装作一脸惊讶的看着眼前的森希，说“呦，这么巧你也没走啊”。森希将黑色的书包跨上肩，给了秋叶一个鄙视的眼神，然后走出门和站在门口等他的小一一起回家。刚刚准备离开教室，班里传来一阵声音“介意一起回家不，亲~”。声音在空荡荡的教室里被扩大了几倍，回荡在每一个角落。
马路上的雪已经被扫到了两边，夹杂着地上灰色的尘埃，原本的干净白色变成了灰色，森希三个人的身影在安静的马路上缓慢的前行。
“我今天无意中看见了你的试卷，很乱”
不知道是对旁边的秋叶还是小一说的。他们都同时的抬起了头。
“哦？”秋叶有气没气的接了下去，然后突然神色大变，“谁让你看我试卷的，你这样的行为是侵犯了我的隐私权知道不”
森希白了他一眼，说“怎么哪都有你？你一分钟不说话你会疯掉麽”
秋叶笑嘻嘻的看着森希，“不是说我的啊？哦哦，那当我是活跃下气氛啦，哈哈，勿怪，勿怪哈”
森希算是服了眼前这个神经病，从小到大永远是那么的阳光，那么的幽默，给森希感觉像是阳光过了头，有点发神经。但有的时候也挺感动的，在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总会把自己逗笑，然后自己一边捂着肚子笑一边骂他“你这个神经病！”
“这次考试你的名次跌了5名”话语还是不冷不热。
小一抬起眼神，看了一眼森希，轻轻的“嗯”了一声。
森希正准备开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秋叶连忙啧了啧嘴，说到“哎呦，这次考试试卷太难了，差点第二的宝座就不保啊，幸好凭借我聪明的大脑和美貌的外表才得以征服试卷。”
森希没有理会一旁的秋叶在自言自语，从身后的书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本子递给了小一，“这是数学笔记，看你一个上午都在发呆，就知道上的课你一句没有听进去。”
小一接了过去，没有说话。
“看不懂的问我”
“嗯”
秋叶看着旁边两个人聊的热火朝天，完全没有理他的意思，又开始了他的必杀技——死皮赖脸。
“我也要，我也要嘛！”秋叶噘起嘴，一副卖萌的模样没把森希和小一搞吐。要是真的可以的话，森希和小一会抬起脚一下子将秋叶踢回家。
回到家后，小一端着一杯刚刚充好的咖啡坐在了桌子前，桌子上安静的放着森希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是工整的黑色字体，一笔一划都像是电脑里打印出来的楷体文字，小一差点忘记了森希从小就学过书法，也难怪写出来的字这么好看，自己的字和他的根本没有办法比。本子上残留着森希身上的味道，夹杂着文字的墨香扑面而来，给人一种清新的感觉，森希干净的衬衫和低着头认真看书的样子浮现在脑海里。
“还真是个妖怪呢”自言自语把小一自己吓了一大跳，不过也难怪，森希从小就出身在一个有钱人的家庭里，爸爸妈妈都是高知识分子，特别的注重对森希的思想熏陶，森希也很聪明，书法、钢琴、外语对森希来说都是小事情。无论在哪个场合，森希从来不张扬，给人一种不炫富很亲近的感觉。自己家虽然经济条件和森希家差不多，但爸妈很少给自己碰钱，自己的童年是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学的，除了玩还是玩，一直到现在除了练习钢琴外其他的都不喜欢。所以苒之经常取笑自己是个“贫穷的疯丫头”
望着窗外被无尽白色笼罩着的世界，小一呡了口苦涩的咖啡，低下头认真看着笔记。
下午放学的铃声刚刚响起，班里的学生像是急着去参加一场追悼会，“轰”的一声冲向班门口。小一还在收拾桌子，就感觉到后面的人站了起来，然后走到自己旁边的座位，拉开椅子轻轻的坐了下来。旁边坐下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是那么的熟悉，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
森希拿起桌子上刚刚老师发下来的试卷，皱了皱眉，等小一抬起头准备抢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偷偷的观察着森希白色干净的侧脸渐渐变得严肃起来，然后心脏像是被吊了起来，悬在半空中，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嗯……果然很差……”森希平淡的说。
“在你眼中第二名和倒数第一名都一样，看见我的试卷当然会觉得很差，谁让别人都叫你‘变态‘呢？”小一在心里不服气的嘀咕着，不敢说出来，她怕说出来后森希会把她吃掉，只能在心里骂他，算是寻找一种心里平衡吧。
苒之因为有事先走了，四十多个平方的教室只剩下森希、小一和坐在后面发呆的树叶，时不时的听见后面出来一阵阵轻轻的鬼笑声，弄得小一背后痒痒的，想转过身去挠，却又挠不到，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笔记本给我，你自己的。”森希扭过头看着小一，小一翻出笔记，正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个记的乱七八糟跟鬼画符一样的本子交给他，已经被森希一下子抢了过去，顿时撅起嘴，心里又把森希给骂了一遍。
看着森希缓慢的翻阅着被自己蹂躏的已经没有任何一处地方是干净的笔记本，小一的视线慢慢的低了下去，像极了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不停的将手中的笔帽从笔尖处拔出、摁上，拔出、摁上……
从坐下来到现在森希的眉头一直都是皱着的，却也显出几份成熟的模样，森希拿起红色的钢笔，在于笔极不协调的本子上画了几笔，然后合上笔帽，将本子合上交给了小一。“喏，前面残缺的地方我已经用笔圈了出来，有些步骤我想你记了也不一定听懂了，回去后不懂的看看我的笔记。”
什么叫做“有些步骤我想你记了也不一定听懂了？”
小一撅起嘴，将视线转移到递过来的两个笔记本上，一个蓝色的，一个黑色的，蓝色的是自己的放在上面，森希的在下面，刚好比她的本子打了一号，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接了过去，没敢看森希，怕一抬头又看见了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就这样吧，今天就到这里，回家吧。”森希站了起来转身提起后面早已收拾好的书包走出空荡荡的教室。秋叶发现散场了，连忙跨上书包像是时刻准备子弹上膛一般闪到森希旁边，一脸认真的对正在收拾桌子的小一说“海，美女，在外面等你哦。”然后蹦哒蹦哒的走了出去。
教室里小一独自一个人在收拾桌子，森希和秋叶已经走到了教室门口。
“喂，你为啥开始帮小一补课啊”
“她成绩很烂”
“这跟你有关系麽？”
“想让她上个好的大学”
“这跟你有关系麽？”
“想让她有个好的前程”
“这跟你还是没有关系啊！”
森希瞥了秋叶一眼，没有说话，看着小一走出教室，突然转过身对秋叶说“毛病！哪那么多话的你。”
缓慢的在学校香樟树下走着，空气中是无比干净的味道，被吸进肺里，然后随着血液流动到身体的每一处，像是被重新过滤了一样，眼睛重新散发出异样的光亮。有的时候会很奇怪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存在一年四季不凋谢的香樟树。就像会同样奇怪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森希这个人。总会感觉他的存在不像是生活在现实世界里，把他放在人潮涌动的火车站一抬眼就能准确找到他，他是那么的刺眼，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会让每一次与他擦肩而过的路人都记住他。看着他穿着黑色风衣在铺满了厚厚一层雪的水泥路上慢慢前行，仿佛时间在他的温暖的手心里安然入睡，天空中是停止飘落的雪花，空空荡荡投下一场盛大的悲凉，他像是希腊神话里的宙斯，在他眉际转换间世界的某一处刮起了足以摧毁一切的飓风。
这场大雪结束后迎来的是西方最隆重的节日——圣诞节，但也意味着期末考也渐渐逼来。全校的学生像是突然疯掉了一样，下课教学楼的走廊几乎看不见一个人影，之前每次下课在走廊排队冲热水的长长队伍像是接到了某个信号，全都消失了，整个学校陷入死一样的宁静。外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学校提前放寒假了呢。旁边的秋叶总是二十四小时的对森希抱怨，抱怨再也看不见学校里那些美女了，抱怨现在上学的心情如同上坟一样沉重，通常情况下森希只是给秋叶一个白眼，不去理会，等着秋叶发现在自己身上讨不着一点好转过脸去和小一、苒之诉苦。然后在漫长的互相诉苦吐沫星四溅之后继续低头做作业。
抬起头窗外偶尔飞过叫不上名字的鸟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