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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德晟飞速开到医院,俩人快步跨上楼。

急诊室正在抢救,门口梁文和唯亭顾不得别的只在焦虑等待。

关之茹急问:“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又……。”

这梁晋臣早上还喝了碗棒子面粥,让人扶坐在轮骑上推到阳台晒太阳,客厅里的电视聒噪的响,雇工知道这老头喜欢京戏,就调到戏曲台,聒噪声湮息,传来声声的京腔婉韵,正对了梁晋臣的心思,面对窗外晒着太阳闭目聆听,安泰祥静。雇工瞧着无事转身去了厨房。

一段京戏结束接入一档人物专栏,节目旁白正在介绍一位早年的京剧名角儿,她的唱腔、美婉如清月的姿容……还有她鼎盛辉煌期却突然隐退的遗憾——这人名字叫小红鹦。

梁晋臣闭目的双眼猛然睁开。

伴着人物介绍悠扬唱段萦入耳畔,梁晋臣拖动轮椅极力转身,费力几回没能得愿,硬撑着身体离开轮椅,蹒跚着寸步转头去看那屏幕,眼目死盯着那光影一瞬的镜头,还没挪动两步脚底绊住,便是栽头重重摔倒……

雇工听到动静跑出来,梁晋臣已不省人事。

没敢耽搁急忙送往医院。梁晋臣是老病复发还带有心脏病变,抢救也没得了效应,接连下了两次病危通知单,梁文哪肯依着,极力要求施救。

医生出了急诊室,面对等待的几个人再次摇头,病人各官脏器衰竭,已是极尽全力但无力回天,脉数已经不多,说注射了强心针,病人此时清醒,留有时间交代后事。

梁文悲愕。

几个人进了屋围在床边,梁晋臣和儿子对视,目光哀悯,气吁微喘,梁文难受,双眼泪光。

梁晋臣语齿不清的与儿子留下几句体慰的话,梁文禁不住,眼泪一下流了出来。

其他人看着难抑情绪,都地垂下眼帘。

梁晋臣又吃力挤出一句:“大车子、大车子……去叫大车子……。”

唯亭莫名,大车子是谁?

德晟心里一怔,大车子这名他听到过,是从萱子的嘴里听到过那么一句。

梁文看向关之茹,关之茹明意,赶紧打电话,只有梁文知道她打给谁。

关之茹拨打父亲关锦赫的电话,几次拔通都是关机,拨打他办公电话,助理说关董早上就出去了,去康协休疗中心了。

关之茹又打给关锦赫的司机。

关锦赫这会儿正在康协做理疗,不想被打扰关掉手机,让司机下午四点去接他,司机凑这闲当工夫去了4S店给车做保养,拖车进去刚做一半接到关之茹的电话,车开不出来,估计得两小时以后才能完活。

关之茹急不耐,等不了,抬眼儿面向德晟。

“去、去接我爸,他在康协休疗中心,赶紧把他接过来。”

德晟一愣,来不及多想,问清路段急身去了康协中心。

德晟开着快车脑袋里蒙想,大车子原来就是关锦赫!他还记得萱子那几句不经意的话语,当年的小红鹦如何的美如何的有名气,可却爱上一个有家室的男人,为那男人碧海青天夜夜心,却终究没成,突然在红盛时期消声隐迹……

关锦赫见到德晟,挺意外,怎么这小子找到这里来了?

德晟说明来意,关锦赫无暇多想坐上车跟着德晟去医院。

关锦赫坐在后座威谨着声音问:“梁晋臣现在怎么样了?到什么程度?”

德晟回应:“医生说没多少脉数了,他紧着想见你。”

关锦赫心里悲叹一声,抬头望着那小子的后脑勺,怎么是他来接?

自女儿答应了陈东翰,关锦赫就不再关注这小子,女儿都应了声有了正当的男友,其外人也就没参合的必要了,给她换了司机也没有争持,想着和这小子也就没了瓜葛,这倒省得他再费神儿,可怎么又开上车了?闷声问:“你怎么又开车了?”

德晟轻描淡写的回答:“刚巧碰上,之茹就让我来接你了。”

关锦赫揣度,怎么什么事都凑巧让你碰上!他还得棒敲着,问:“我不是说让你离我女儿远点儿吗!怎么还总找这凑巧的事?是不是补偿还没拿到不甘心?”

德晟不语。

“我一直等你给我回个话,我关锦赫说话算数,想好了吗?你开的数是多少?”

德晟回应一句:“这么事急的时候你还有心情关心这个!”

关锦赫嗔怒:“什么事也抵不过我女儿重要,你放明白点儿,知局看事别误了重点,开个数立马滚蛋,别让我再看见你,再有下次撞见你我可没这么好脾气。”

德晟回道:“何必这么费神儿,再伤了心肺的倒是我的罪过了。”

关锦赫哑然,拧着眉头盯着那小子,要不是在车上他立马叫人把他踹出去。

德晟又慢条斯理的开腔:“关董,紧着先办眼前的事,我要是没能让你见上梁晋臣一面之茹会怪罪我的。”

关锦赫坐在后面只有哑声瞪眼的份儿。

德晟又说:“凡事都有个自然道成,你不必着急,也用不着在我身上费心思,到时候我会自己离开。”

关锦赫惊讶,这话有点儿顺耳,没提补偿,没提额数,倒是自知自觉的滚蛋,问一句:“怎么还有日子?那你说说,什么时候?”

德晟望向窗外骄阳,刺激得双眼虚目,心头一紧,思忖片刻,回一句:“8月20号。”

8月20号?为什么是这日子?关锦赫揣惑不清,现在已是盛夏,离这个日子也已不远的距离,心稍有踏实,威赫一句:“行啊,我的耐心可是有限度的,这是你自己定的时间,我容你,到日子再敢冒头别怪我不客气。”

德晟低垂下眉目,神伤。

正值下午上班的高峰车流,车行驶闹市路段连堵一片,德晟开车门望出去,一排溜的堵在街面望不到头,情急无奈。

堵过20分钟挪着寸步才行驶了十几米,关锦赫急看时间,心里惦记着梁晋臣,电话打过去询问情况,梁文说父亲快不行了就撑着最后一口气等着他呢!关锦赫放下电话心里难言,这是从他创业开初就一直跟守在他身边的人,是他最信任最得力的人,而今却老去孱病走到了生命最后的尽头,如果没能见上一面心里没法安慰,遗憾将没法填补。

关锦赫油生一股悲伤,设身处地想到自己,人都会有这一遭,他征战到这会儿,豪身名赫,权威势博,却忽略淡漠了很多东西,爱情、友情……凡间那些朴素的念想都像是做为代价抵去了就再也寻不回来,唯有岁月间忽而一瞬的悟念,却已被侵蚀的只剩下爱莫怅然。

德晟心急,瞭着堵塞一片的车流,无奈,忽然眼前看到一辆摩托车,一个男人带着一位女子,正穿行车缝而行,德晟下车一把拦住,问句:“会开车吗?”

骑摩托男子一愣,以为找茬儿的,梗着脖子横着脸回一句:“怎么的!我正牌儿的十年驾龄的大货司机,想咋着?”

德晟应声:“太好了!”

关锦赫不明其意,透过车窗看着德晟和摩托车主嘀咕半天,随后拉开车门招呼他:“关董,下车,我这就带你走。”

关锦赫懵然,搞什么名堂?不知觉居然听了指定。

德晟递给关锦赫一个头盔:“戴好了,上车!”

关锦赫才明白,恼嚷:“你……你让我坐这个?”

“甭管坐什么,达到目的就是结果,你不是说知局看事别误了重点吗,这时候除了重点还有什么好掂量的,错过了没准儿就找不回来了。”戴上头盔跨腿骑上摩托,喊一声:“快上车!”

关锦赫是真没想到这小子来玩儿这招,节外突变来不及反应,还真顾不得掂量了,听令跨腿坐在后面,刚沾定屁股,德晟一拧油门儿蹿出去,好悬没给他闪下来,一把拽住他衣服,粗嗓子警告:“你、你慢点儿……。”

“坐好了,抓住我后腰,甩下来可怪不着我。”德晟迎风回应着,一股子在车缝间穿行而过。

关锦赫憋红脸,拧结着眉头,极其迫不得已的双手薅住那小子的后腰,他哪受过这待遇呀!

骑摩托车的那俩男女站路边看着逸尘断鞅而去的德晟呆愣。

那男人嘟囔:“那人真是大富翁关锦赫?”

那女的嘀咕:“别不是唬咱们吧?”

男人看那车:“唬咱们?哪有这么唬人的,摩托车换汽车就算唬人咱也占老便宜了。”

俩人上车,男人抖着手:“宾利雅致!我、我没开过这么好的车。”

德晟带着关锦赫一路飞驰,畅通无阻,那架势忒嘚瑟了,嗡嗡带响的风刮着关锦赫的脸巴子直抖,咬着牙拧着眼的还得不撒手的抓着那小子后腰。

关锦赫多久都没坐过这玩意儿了,那是太久远的事,想当初男少穷皮的时候也希望自己有辆车,他的第一辆车就是摩托车,那时候骑着摩托也和德晟这小子一个吊样,那架势就跟占领了整个世界似的疯野,而今他又坐着这车,震得他屁股快扯开了瓣。

医院门口戛然停下,关锦赫摇晃着下车,德晟伸手给他扶稳当了。

关锦赫摘掉头盔气不顺的喘。

德晟说句:“赶紧上楼吧。”

关锦赫转身走,走两步又回来,盯着德晟问:“你刚才和摩托车主说什么了?”

德晟回道:“我说只要他们把车开到指定医院换回他们的摩托车,关锦赫就会付给他们丰厚的酬谢,于是他们就答应了,钱关键时候绝对好使,这话还真不假,别忘了一会儿给人家酬谢。”

关锦赫狞着眼珠,结舌张嘴又憋回去,转身走,两步又回来,手指头点着德晟狠狠的样儿:“我告你,你和我女儿没那么多凑巧的事,这是最后一次,下回再凑巧碰上她,我、我就……。”我就了半天梗在嗓子眼儿里没找着词,拧着眉目转身哐哐进了医院。

德晟哑然一笑。

关锦赫匆忙赶到,梁晋臣奄息喘顿,抖着嘴角望着关锦赫,似安慰又似哀怨。

关锦赫抓着梁晋臣的手:“晋臣,我来晚了,想说什么,我听着。”

其余的人出了屋。

梁晋臣语齿不清气吁微弱,关锦赫贴近耳朵细听,句句让他骇然,面目凝滞惊顿。

梁晋臣最后一句说:“世间情长顺意自然,不必强求,能有个人真心对待,就该往好里珍惜着,不然多情反让多情误。”

梁晋臣留下一段话便咽气长辞。

关锦赫眼角凝出泪,木讷的坐在屋外的椅子里良久不动身,关之茹第一次看到老爸这么凝重的神色,兴许是悲伤吧。

关锦赫直到他的司机来才动了身,对梁文安慰几句,交代了后事安排,走出医院。

德晟在楼下等着那车,那车被堵着一个多小时后才开到了医院,摩托车主一见关锦赫出了医院紧忙围过去,他是等着关锦赫的酬谢呢,和德晟达成的交易价是五千。

关锦赫无心搭理,挥手让司机付了钱。他忽然想如果没这笔交易他也许就听不到梁晋臣这番隐匿半生的话。

梁文悲伤,唯亭一直陪伴,傍晚时分关之茹和德晟离开。

关之茹坐在车里不觉低头抹泪,德晟安慰:“生死天命,有些事由不得,别太难过。”

关之茹轻声:“梁晋臣是看着我长大的,跟我的亲叔伯似的,怎么能不难过。”又嘀咕:“也不知他临走时跟我爸说了什么,我还第一次见我爸那样。”

德晟问:“你爸怎么叫大车子?”

“据说我爷爷那辈上穷着呢,赶个马拉的大车绕大栅栏转一圈就风光的了不得,那时候最大的奢望就是有辆四匹马拉的套车,于是生了我爸就取名大车子,后来我爸自己改了名,轮到这会儿已经没人叫他大车子了,只有同辈的老人知道他这名。”

德晟淡淡一笑。

梁晋臣的离世像是勾起关之茹的诸多感慨,念起很多过去的事情,叹喂:“梁晋臣就像我爸成名立业的见证者,包括我爸的婚姻,据说那天迎娶我妈是梁晋臣跟着我爸一起去的,帮我爸挡箭好些刁难才顺利的娶回我妈,他也是真正见证我爸妈爱情的人,他知道那俩人有多好,遗憾那些过去的事也都随着人离世慢慢淡忘了。”

德晟平淡回应:“其实过去的事也未必你想得那么完美。”

她看他:“你什么意思?说个话就让人扫兴。”

他叹言:“就当我故意想让你扫兴,你爱听不听。”

她嗔怪:“你又来,从不顺着人说话,挑个话头就伤人。”

他回道:“你被人哄得还不够吗!也不觉得乏味,别指着从我嘴里听到好话,我没那义务陪你自叹自怜。”

“你、你这又哪一出?我让你陪了!你是上杆子找不痛快。”她愠色不快。

他无奈托额:“之茹,你别老埋在幻想里图什么狗屁不存在的感悟,我告你,你爸妈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

“你什么意思?想说什么?”她盯着他。

他缓缓直言:“你爸曾有个情人,那人就是小红鹦。”

她惊愕:“胡说!你胡说,我这够烦的了,你又来刺激我。”

“你只当我的话存心刺激你,我不介意再刺激你一回。”

她凝顿,问:“你怎么知道?从哪听得谗言?”

“未必是谗言,无意间听说的,小红鹦曾爱上一个有家室的男人,那男人叫大车子。”

她沉默,良久爆出一句:“去砖塔巷祥服云。”

去那干嘛?他不解。

“快去,带我去——”她急叫,她要搞清楚,她要知道真相,为什么她眼里的事物总是和现实不同。

推门进了祥服云,老邱喜面相迎:“哟,之茹姑娘呀,今儿好日子,大清早喜鹊就压枝头叫个不停,我瞧着就有好事,原来是之茹要来,那几套旗服还满意吗?穿着贴身吗?……指定差不了,什么妆头穿在你身上都能托出气质来,再有我老邱的传家的手艺根底儿的就是为你之茹服务的……。”恭维客套一大堆,没完没了。

关之茹抬手打断:“老邱,我问你,小红鹦在哪?”

老邱一愣:“哟,之茹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你甭管,知道她在哪吗?”

老邱眨着褶皱眼:“这人可是隐世很久了,多早都没见过了。”

关之茹追问:“我记得你以前念叨过,说她还来定做过旗袍。”

老邱冥想片刻:“可不是吗,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她突然踏入这道门把我惊了一跳,人倒是老了,可那模样还是那么雍华,身段还是那么标志,但那个声音却变得不认识了,果然嗓子坏了,不能唱了,可惜呀……。”

关之茹打断:“她在哪?”

“她像是不住在市里,她订了一套服饰没说几句话就走人了,也没来取,留了一个地址让做好了给邮过去。”老邱蹙着老眉摇摇头:“我还真想不起来她住哪了。”又说:“不过顾客的信息我都留着呢,等着我给你找找。”

老邱翻弄着老簿册,一本接一本,在一本陈旧的册子找到那么一行字。

关之茹记下,那地址是北京远郊小汤山的常兴庄。

德晟明意,带着关之茹开车去了小汤山。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到了常兴庄,那所宅子在常兴庄最偏僻的位置,独门独户,安静又独孤。

顺着门墙缝可以望见院落里葱绿婆娑,花影孤艳。

关之茹举手敲开那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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