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海底的那个丑陋女巫,
至少还可以向你施咒。
如果我是快乐的小仙女,
那么也会拥有自己的水晶球。
如果我是善良的白雪公主,
就可以得到七个小矮人的帮助。
如果我是勇敢的小人鱼,
便能够教你终生不忘化作泡沫前的温柔……”
此后的许多年里,每当渤海湾保卫战纪念日,天山派的所有弟子都会唱起这首怪异的歌谣。
“喂,我们是练气士,为什么要唱这首歌,中不中,洋不洋的,这是做什么?”有弟子私下里不解地问道。
“不知道。但是掌教大人喜欢听。掌教大人听你唱的好了,心情就好,心情好了,就会耐心多传授你几招。有的时候,哪怕只是只言半语,却可以成为你悟道的关键。”有年纪渐长的弟子代为回答。
“据说是招魂。据说几百年前,掌教大人有位至交好友,死在渤海湾战役中了。听说死的很惨,似乎是化为泡沫,连魂魄都灰飞烟灭了。那首歌,仿佛就是死者生前所做。”又有人说道。
“啊,那掌教大人说不定暗恋那男子很久了。怪不得这许多年来,她清心寡欲,孑然一身。”有人推测道。
“化成泡沫?化成泡沫的话,除非他违背了天地间的法则,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哇,掌教大人爱上这样的男子,真是……有个性!”
“嘘,谁说是男子了,你看这首歌这么柔,这么细腻,分明是女子的笔触!”
“我就说嘛!掌教大人看起来这么女王,一定是个攻!”
“切……现在流行的可是女王受!”
“咳咳,掌教大人来了!”
已经荣升天山派掌教的杜子君神色漠然,背着手走了进来,众弟子一边唱招魂曲,一边低下头去,装作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杜子君微微一笑,在大殿主座上坐定。而天山派的大殿之上,挂一张以修真器具炼制的世界地图,主座旁边的桌上却放了一盏魂灯。
魂灯的火焰若有似无,可是,无论叫修真界哪个人来看,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就是魂灯代表的人尚未离世。
“但世间因何再寻不到她的气息?”杜子君曾经这样问师父。
“这个为师也不知道。或者是她大彻大悟,得道飞升?或许是她有宝物傍身,遮掩了气息?”她师父如是回答。
杜子君坦白说道:“弟子先前,因觉得她志大才疏,愚不可及,一时气不过,给她出了个主意,将她炼成人鼎,承载大明气运。后来大明国力渐强,气运转移至每方国土之上。她的每次转变尽在弟子掌控之中,除此之外,更无宝物傍身。”
她师父一拍大腿道:“好主意!为师怎地没想到?只因她曾承载大明气运,又在复明之路上出力不少,是以气运之中,已有她的一缕神魂烙印。如今本体虽亡,尚可寄念虚空,华夏不灭,神魂便不灭。大可借此神魂继续修行,算起来倒是比我等便宜许多。”
杜子君黯然道:“那她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她师父道:“痴儿,待到如今,生生死死还未看透吗?”
杜子君又道:“我等修道,皆是远避俗世,惟她深入红尘。论资质,我亦比她高上许多。怎地她反倒走到我的前头?”
她师父捻须微笑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修道所谓远避俗世,是千帆过尽之后的大彻大悟,是繁华落尽之后的抱残守缺。一动一静,一热闹一冷清,方是大道至理。”
杜子君若有所悟,道:“弟子尚需入红尘一趟。”
杜子君年年叫派中弟子唱招魂曲,盼望着周妍能够有朝一日苏醒过来,站在她面前,与她同参大道。是以渤海湾保卫战在天山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然杜子君同年于三万米高空的中西大战,却少有人知。
那是渤海湾战役大获全胜的一个月后。十几个四翼天使手持金色利箭,将杜子君团团包围起来:“我等要见天主教异端周妍!你是何人,敢阻拦我们?”
杜子君昂首挺胸:“我乃天山杜子君!周妍已死,华夏百家争鸣,约定万神不显,各凭信徒奔走,广收信仰之力。汝等总部设在梵蒂冈,岂可随意过境,至我华夏本土?”
四翼天使面露诧异之色:“她怎会死?她得我教传承,肆意妄为,不久之前,尚在渤海湾,以各派法力屠戮我教信徒无数。如此异端,理应烧死在鲜花广场!我等尚未捉拿,她怎就死了?”
杜子君道:“她灵力沸腾,被业力反噬,因此掌控不住,自燃而死,汝等不信时,便请问问汝教教皇,世间可有半分她的气息?”
又道:“她犯罪责甚多,又岂止你们天主教要寻她晦气?只是人死不能复生,她已魂飞魄散,难道你们重新将她召唤出来,再杀一遍了事?”
当下四翼天使纷纷大怒,无数金箭射向杜子君。杜子君傲然一笑,以师门所授法宝抵挡,亦守亦攻,足足战了三天三夜,身上亦被金箭射中,多处染血。然而她这副浴血奋战、誓不退让一步的凶悍作风终于令四翼天使心惊胆战。
“主说,不要和疯子一般计较。”四翼天使们言道,狼狈逃窜。至于主是否真的说过这句话,已经不重要了。总之宽仁的主一定会原谅他们的,毕竟当事人真的已经死了。
渤海保卫战后,大明国威达到一个新的境界。三权分立,君主立宪,一切有条不紊,向着文明文明再文明,开化开化再开化的方向发展。从前的所有圣人,名人名言,都被重新拎出来,去粗求精、去伪存真了一番,对于和现行社会格格不入的,求同存异地搁置。所有的圣人、贤人、名人仍旧因为他们的言行和思想,受到人们的尊敬和爱戴,但是,因为崇拜而盲目迷信的脑残粉,却越来越少了。
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没有人记得昙花一现的国师周妍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看,眼下尚记得你的,只有我一人了。”杜子君修炼之余,颇感寂寞,曾如是对着魂灯喃喃说道。
然而杜子君却说错了。世间牢牢记住周妍的,除她之外,尚有大阿哥昌泰。
不,已经不能叫做大阿哥了。他以个人勇武,受到满洲国八旗子弟的拥护和爱戴,成为满清新的皇帝。
昌泰牢牢记住母亲周妍昔年在城头之上,拿弓箭射他的决绝背影,他下定决心,要拼命做出点成绩,给他母亲看看。
“她不要我!但是神鸦奉我为主!我是满洲国的皇帝!她会后悔的!我要让她后悔一辈子!”昌泰如是向他的大臣们说道,每每提起母亲之时,痛哭流涕。
昌泰励精图治,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将满洲国的军队训练成锋利无匹的一支精兵,和沙皇俄国连年大战,最深入之时,差点攻入了莫斯科,最窘迫之时,背后便是海参崴的城墙。
“皇上说,我们已经无路可退!我们的背后就是海参崴!”危急之时,所有的满洲国兵士都如此大喊着给自己鼓劲,寸步不肯再退。
虽然他们不明白,海参崴这座城市,对在他们心中如天神般高大威猛的皇上昌泰来说,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
——昌泰永远记得,他母亲曾经指着一张简陋的世界地图说道,这个小城叫做海参崴,它自古以来便是中华之地,只有打赢了沙俄,并且一直赢下去,它才能叫做海参崴,永远是中华之地。
昌泰一马当先,像猛虎一般冲入敌阵之中,势不可挡,他身后满洲兵士个个如狼似虎,跟着他一起冲入敌阵,展开激烈的白刃战,刀刀见血,肉沫横飞,绝不言退。
沙皇俄国哪里见过这般凶悍不要命的打法,早吓破了胆,终于退了兵。
战场一片狼藉,昌泰背靠着海参崴的城墙,缓缓倒了下去,唇边犹自有一丝倔强的笑容。
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只见一个美丽的姑娘正坐在他床前,手捧着药碗,那双眼睛里满是怜惜,眼波像极了他母亲周妍,将他从地震废墟里救出来的时候。
他告诉所有人说他不在意,他敢于当面骂他母亲不好,他以为他早忘了这段往事的。
“你叫什么名字?可曾婚配?”昌泰开口问道。
那姑娘便如受惊的小鹿一般,轻轻低下头去:“我叫薇然,尚未婚配。”
“好,从此你便是我的皇后。”昌泰大声说道,声音里满是不容辩驳的语气。
于是薇然便成为皇后。她听说昌泰一向最恨汉人,甚是苦恼她的汉人身份,终于有一日向昌泰坦白,昌泰默然半晌道:“一切都是天注定的。多说无益。幸亏你未缠足。”
两人同房之时,偶尔夫妻间取乐,薇然便指着自己的小脚指甲给昌泰看:“瞧,是两半的。据说这是最纯种的汉人,才会有的标志。”昌泰震惊了很久,却终于没说什么。然而他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命别人帮他洗过脚。
薇然知道,她的眼睛生的甚是好看,昌泰很是喜欢望她的眼睛。她亦很是得意,自己是走进昌泰心中的第一人。
然而突然有一日,她在宫中发现一幅被保存得很好的绣像,那上面的女子风姿嫣然,竟比她还要美丽,眼波盈盈,依稀有几分像她。
薇然吃惊地捂住嘴巴,心中澎湃不已。
“这是什么人?”她终于按捺不住,拿着那画像给昌泰看。
昌泰沉默半晌:“她是我母亲。她不要我了!”
薇然就这样看着一向沉稳可靠、高大威猛的丈夫俯在她肩膀上,嚎啕大哭起来,她只有柔声劝慰。
“那你……那你是不是……”待到昌泰心绪平稳,她便颤声发问。
“不是。”昌泰秒懂了她的意思,“你傻呀,她是我母亲,我的亲生母亲。她是她,你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