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是昔年顺治皇帝废后静妃的居处,静妃病死之后便闲置下来。
不久之前,周妍还和杜子君合谋,将裕亲王福全摄来此处,威逼利诱,迫使他误以为和周妍有染,魂不附体。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周妍自己在冷宫之中夜夜担惊受怕了。
冷宫是后宫幽怨汇集之所,若非前些时候杜子君曾施展法术随手清扫一番,说不定夜间还有幽灵作祟。此地地处紫禁城偏僻之地,历来少有人来,阴冷非比寻常地方可比。咸福宫的一干人等,康熙一怒之下悉数斩杀,唯有小橘子命大,逃过一劫,跟随着周妍来到此处,挨饿受冻。
小橘子受周妍化梦之法所制,到了此时仍忠心耿耿,四处为周妍张罗吃的,又将几床烂棉被铺在一处,以供周妍夜间御寒。
然而后宫之中多的是捧高踩低之辈,外界纷纷传闻咸福宫中有前明余孽造反,皇帝盛怒之下悉数斩杀,一宫主位周妍因此获罪,被贬至冷宫。众人撇清还来不及,怎会去理会小橘子的求恳?
幸得前明余孽造反一说流传甚广,隐藏在宫中的于大志等天地会兄弟听了之后自然提心吊胆,想方设法买通了守卫,传话进来,只为问一件事:“姑娘可曾供出了什么不曾?”
周妍摇头。于大志看她身上衣服破旧,面上带着菜色,心中老大不忍,便极为仗义,隔三差五地送些肉食进来。周妍先为乾清宫当红宫女,后为宠妃,前期还有姚姑姑照料,饮食上从来没有亏待过的,于大志送进来的这些吃食,原本她都看不上眼,此时却觉得香甜无比,和小橘子两个人吃的是津津有味。
这日小橘子喜滋滋地将食盒拿进来,向周妍道:“于大哥送了红烧肉进来呢!热气腾腾的,新鲜!贵人要不要尝一尝?”
周妍闻言颇为欣喜,这些日子红烧肉就是她们的极品美味,如今见得有肉,忙急急走了过来,揭开食盒盖子看时,只见色泽鲜亮,犹自冒着热气,只怕是御膳房新出锅的。
她兴致勃勃,用筷子夹了一块,刚刚要往嘴里送,突然间胃里一股酸气直往上冒,急搁了筷子冲到门口,便开始翻江倒海般地呕吐起来,把昨日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不说,最后竟然开始吐黄胆水。
小橘子吓了一跳,她忙在一旁给周妍捶背,又端水过作漱口之用,折腾了良久,周妍脸色终于略好了些。小橘子才重新将她扶回桌前,将食盒重新打开,请她先动筷。
周妍看到红烧肉,莫名又感到一阵反胃,她勉强笑道:“想来这些天竟是吃坏了身子,竟有几分见不得这油腻东西,你自去吃吧。”
小橘子欢天喜地自去将那红烧肉吃了不提。
第二日于大志送了烤鸭进来,油光发亮的烤鸭,让人看了就流口水。然而周妍的反应,仍然是呕吐不止。
到了第三天,不光吃不下东西,便是早间拿青盐擦牙之时,亦出现了呕吐的症状。
小橘子一边扶着周妍往床上躺,一边惊疑不定地试探道:“贵人这症状……只怕……只怕……”
周妍腿脚无力,整个人如同走在棉花上一般,她头也昏昏沉沉的,仍听不懂小橘子暗示,道:“只怕是生了病。叫我一个人在床上静静躺上一会子,只怕就好了。”
小橘子再也按捺不住,终于提示道:“贵人的月事,已有一个月未来了……”
周妍道:“已经这么久了吗?”猛然间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我……我该不会是……?”
小橘子低头,也不敢看她,只是说道:“贵人的月事,原本是该上个月月底来的,奴婢早就准备好了月事带。那时,贵人尚和道爷一起在咸福宫中,形影不离,是以虽有推迟,奴婢也未敢细问。如今来这冷宫半个多月,奴婢还曾发愁着诸物皆流落咸福宫中,恐贵人一时没有用的。谁知竟至今未来……”
周妍一颗心便沉了下去,她这些日子亲近的人,除了玄青子,还有哪个?当下就在心中暗地把玄青子骂了个狗血淋头。须知道家房中之术神妙无比,收发由心,玄青子也曾百般保证不会给她带来麻烦,想不到……恰恰在她最落魄、最自顾不暇的时候,玄青子居然让她中了招!除了他有意为之以外,难道还有别的可能性吗?
小橘子也不是笨蛋,自然知道此间情形尴尬。若是往日,周妍月月都有侍奉过康熙皇帝,只怕还好指鹿为马给糊弄过去,一口咬定是爱新觉罗家的骨血,可如今,周妍连续告假两个月,未曾侍寝,却弄出了孩子来,这可是惊天丑闻啊!
小橘子咬了咬唇,犹豫着道:“也不一定是喜。兴许是贵人平日里锦衣玉食惯了,到了这冷宫之地不习惯,生了病也未尝可知。”
周妍却苦笑着摇了摇头。她这辈子先练天山派武功,又练那什么劳什子秦淮派的秘法,又据说吸了什么元阳龙气,又得了玄青子一半的修为,若是到了这份上还生病,那天底下人还要不要活了?再联想起后来那些日子里玄青子话里话外的诡异之处,周妍几乎已经确信:暗中使坏的人没有别人,只有玄青子!
小橘子道:“皇上亲眼目睹贵人和道长那般……仍然顾念旧情,肯留贵人一条性命。如今纵使有了孩子,只怕贵人直言相告,再求恳一番,母子平安也说不定……”
直言相告?周妍更是苦笑。她之所以能保全性命,还不是拿康熙曾经授意她诱惑玄青子为大清出力的事情当挡箭牌?奉旨出墙,已然落得如此下场,若是康熙知道居然弄出了孩子来,还不定又掀起什么大浪来。此事万万不可。
思来想去,周妍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主仆两个愁眉苦脸,对付着过了一夜。
次日,于大志又送了红烧鸡块来。周妍只远远闻了一口便捂住了嘴,好大工夫才平复过来,惨白着脸向小橘子道:“看来……看来我是没口福了,你自个吃吧。”
小橘子亦是愁容满面,一副食不下咽的样子,到了夜间,辗转反侧,心中暗想:“纸毕竟包不住火。若是月份大了,终究藏不住,到那个时候,皇上盛怒之下,我二人可有命在?”直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然而第二天清晨,小橘子一觉醒来,往周妍床铺那里一看,却看不见周妍。惊惶穿衣起床寻找,才发现周妍竟然就坐在冷宫院落里的青石板上,青石板上露水甚重,将她的下襟全打湿了,嘴唇乌青,脸色灰白。
小橘子不明其意,哭喊道:“贵人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何必如此苛待自己身子?”
周妍却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莫惊扰了外面的守卫。”接着悄悄告诉她:“如今我自身难保,实在是这个孩子没福。常听人说怀胎艰险,一有不慎,孩子便流掉了。我便且折腾自己几日,好把肚子里这块肉悄无声息地弄掉,咱们两人才可安保太平。”
小橘子闻言哭哭啼啼,只是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由着周妍折腾自己。其后周妍淋过大雨,挨过冻,还有试过在院子里蹦跳,在屋子里深蹲,自己被自己折腾了个半死不活,可是那孩子却稳得很,没有半点滑胎的迹象。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屈指来算,那孩子只怕已经两三个月大了。周妍时不时抚摸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主仆两个都知道事情败露之时,只怕一场新的风暴将起,粉身碎骨也未尝可知,心境颇为低落。
这天两个人正在大眼望小眼,闭目待死,突然间冷宫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紧接着,便传来一个太监的声音:“大胆!裕亲王和周贵人自幼相知,情谊非比寻常。如今听闻她因罪落难,不过命咱家前来探问一番,便是皇上驾前,也是过了明路的,怎个就是私相授受了?你们如此编排裕亲王,就不怕被皇上和太皇太后知道了,小命难保吗?”
周妍只觉得那个声音熟悉无比,又想了一想,突然记起那便是裕亲王福全身边的红人小海子。
猛然之间,一道灵光在她脑海里闪过,她激动得抓住小橘子的手:“小橘子,咱们有救了!”
小橘子吓了一跳,正迷惑不解间,又见她用手抚摸着肚子说:“这个孩子福大命大,将来说不定是你我的福星,也未尝可知。”
小橘子结结巴巴道:“贵人……贵人是想通了,终于决定留下这个孩子了?”
周妍看了她一眼,道:“留。能留为什么不留。”她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不管这个孩子是谁的,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既然已经成了她的孩子,她就要从小好好教育他,让他秉承自己的信念长大!
想来是小海子有备而来,只怕真在康熙那里过了明路的,是以底气足的很,门口那两个守卫和他交涉一阵子,就败阵下来,将冷宫的门开了一条小缝。
小海子便拉长了又尖又细的嗓子叫道:“周贵人可在?奴才小海子奉裕亲王之命,特来问候周贵人。”
在,冷宫就这么大地方,怎么会不在?周妍于是特意理了理头发,在小橘子的搀扶下摇摇晃晃走到门前,和小海子寒暄了一句,便听到小海子叹道:“贵人清减了许多。”
周妍不假思索,答道:“思君如明月,夜夜减清辉。”
小海子吓了一大跳,他往左右看了一眼,只见那两个守卫正躲在旁边斗蛐蛐儿,压根没有听见。他这才放下心来,轻声说道:“贵人你……贵人你方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