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鹤来到书房。每个贵族都有一个书房。
只有一排书架。架子上稀稀拉拉地有着几卷竹简。随手拿起一卷竹简,痛苦地读起来。
古人的写字次序与今人不同。现代人学了西方人,写字从左到右一行一行的写。而古人是从右到左竖写成一列一列的。
因为竹简是一片一片的,写好一片后就会按顺序放到右手边(左撇子例外),这样一片一片的摆放,当文章写成后,随手用线编好。因为最初摆放竹简的时候是从右到左,所以串好后的竹简看起来就是从右到左的写字顺序。
古人行文从右往左的习惯由此而来。与所谓的国人以右为贵的想法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仅仅是习惯而已。
梅鹤的痛苦倒不在于此,而是文字。春秋时期的文字依然是篆文。这与后世的繁体字有很大的不同。虽然有了前任的相关记忆,但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始终困扰着他。
梅鹤很震惊。
这卷竹简写的是居然是燕国早期君主的执政纲领!这样的文字居然出现在一个死鬼下大夫的家中?
他连忙在书架上从头到尾的粗略浏览起来,发现大部分都是他的父亲和爷爷写的关于国君执政的成败,以及一部分行军打仗的经验得失。另小部分是东周到此刻的文学经典。梅鹤在其中就发现了一部《礼》以及一部《乐》。可惜这两部都是关于商朝的记载,没有发现周代的。联想到梅家商朝遗民的身份,梅鹤若有所悟。
这些竹简看上去很多,但是全部文字加起来还没有一部中篇网络小说的文字多。梅鹤一个时辰不到就大略地看完了,主要是很多看不懂的就略过。
当然这里的书籍只是梅家的私人藏书,作为贵族子弟,他是可以请求进王宫的藏书楼借阅的。前任梅鹤就是因为进入藏书楼的次数太多,因此才引起了国君以及其他贵族的注意。只是可惜前任仅仅是一个书呆子,从出生到死亡。出门在外的时间屈指可数。这个时代的文人,只要有自己的一套理论或者执政主张,同时能够得到部分贵族的认可,那么这个人就会被人称作“儒”!儒是敬称。比如说老子是道家,但是当时人都称他为大儒,比如韩非子是法家,但是同样被人称为大儒。儒一开始并非是儒家所特有的称谓。
现代人想要知道什么,只需要上网搜索一下,全球各地的新闻都能看到;而古代不行,这个时代交通全靠走,通话全靠吼。你想要学到更多的知识,你想要得到更多人的认可,就必须走出去!出外游历!一边宣传自己的执政理论,一边从各地的大儒那里汲取养分。等到游历归来,一般都能够形成自己的成熟的认知与理论。这个时候一般都能够在本国获得低级的爵位,甚至能够得到国君的召见。当然也有可能你的理论得不到本国人的认同。比如商鞅就是卫国人,但是他却在秦国执政。
按照现在的说法,一个从未游历过的人一般都没有形成自己的三观。
执政理念也得不到国君或者贵族们的认同。
所以说汉武帝和董仲舒是儒家的罪人。正是因为他们将儒家地位提到了神坛,让99。99%儒家学子都失去了游历的兴趣。因为他们认为自己的学问已经唯我独尊了。不需要再去向他人学习,更重要的是他们认为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除了四书五经之外的一切都是奇淫巧计的小道。因此儒学在随后的千年里几乎都没有得到丝毫的进步。而同时期的雅典文明罗马文明正在高速的发展当中。直到北宋末年,在外部重压以及王安石的打压下,儒学才呈现几家争鸣的繁荣期。
因此前任梅鹤简直就是一个悲剧。他没有形成自己的三观,更谈不上执政理念。作为一个贵族,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说不定连爵位都保不住。
梅鹤叹了口气。他现在一片茫然,比前任更加不知所措。至少前任还知道读书。
他不知道自己的前进方向。按理说他得到了神奇的金手指,日后呼风唤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毫无疑问的,说不定那至尊之位也并非不可得。
可是只有当事人才会明白内心的苦楚。按照《礼》上的记载。
他的下大夫爵位是燕国的爵位,而他本人却是商朝遗民。以后的三年守孝时间将会回到家族度过。而前任却没有给他留下任何清晰的家族信息。
家族是什么样子?家族里有哪些人?他们对待梅家的态度是什么样的?等等。
作为穿越者的梅鹤来说,他有太多的不合理在身。比如早餐的时候,他就无意中看到了梅忠的惊讶。肯定是吃饭或者言行举止某个地方大异于往常。在这里他是一家之主,梅忠自然不敢质疑,但是回到家族后呢?
tobeornottobethat‘saproblem。
梅鹤正思索的时候,听到了门外梅忠的脚步声。
“少主上,到时辰,该去拜见国君呐。”梅忠在门外高声道。
梅鹤愕然。拜见国君?为什么要去拜见国君。
他一脸茫然地打开门:“拜见国君?国君召见了吗?”
梅忠低头喃喃:“国君早已召见,只是少主昏迷,因此才拖延至今。”
梅鹤细细打量着梅忠,心中暗自思量。不一会儿就得到了证实。原来前次国君召见,而前任刚出门就遇到了郑家的挑衅,结果悲催的当场身亡。
既然知道了原因,梅鹤自然没有意见。他伸个懒腰,边走边问:“那么觐见国君可有什么规矩忌讳?”
梅鹤没有回头,他知道梅忠的脸上一定非常精彩,但是没办法。作为一个现代人觐见国君还真是大姑娘坐轿头一遭呢。可别闹出什么笑话。梅忠是管家,是下人。作为家主是没有必要跟下人解释太多。反正我就是不知道。
梅忠一边跟在身后,一边细声道:“忌讳是没有的。主上与国君相识于微末,国君待少主如子侄,因此也没有太多规矩,只是少主上一定记得要回主上遗体!”
“什么?”梅鹤大惊。他一直以为梅鹤父亲的遗体在家里呢!
梅忠跪倒在地:“当时是国君派遣军队讨伐盗贼,才找回了主上的遗体。国君说丧葬之事将与少主共商。”
梅鹤哑然:“我父与君上到底是什么关系?父亲的遗体到底在哪里?”
不怪梅鹤怀疑。即便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面对这种情况也会察觉到不妥当。哪有一国之君与臣子商议丧事的道理?
梅忠回道:“主上的遗体在军营。”他对梅父与君上的关系避而不谈。
其中有鬼!这是梅鹤的第一反应。但是梅忠不说,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反正待会见到国君,自然会一清二楚。
出了门,外面居然又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梅忠的儿子辛。另外一个中年人面白无须,一身白袍。居然也穿着靴子。
中年人见到梅鹤立刻躬身行礼道:“公孙过拜见下大夫!”
梅鹤立刻回头看向梅忠。
他可是刚刚看过《礼》的。一个没有爵位的人是不可以被人施礼也不可对外宣称有某某爵位的。否则就是失礼,会被人耻笑,被贵族们唾弃。
梅忠点头轻声道:“国君已经下令由您继承下大夫爵位。”
梅鹤恨恨地转头回礼道:“不知所来何事?”心中却在暗想,这个老东西不知道还瞒着多少东西没有告诉自己。回头一定要好好收拾他。
公孙过站到一边不敢受礼道:“我家少君有帛书一封。”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递了过来。公孙过没有爵位在身,因此不敢受礼。
荷包明显是个女孩儿家的,将帛书叠成荷包送给未成年男子,一般只有互相钦慕的少男少女之间才会这样。
梅鹤接过荷包谢道:“有劳!”
公孙过躬身:“不敢!过告退呐!”
梅鹤点头。将荷包塞进袖子里。旋即走向王宫,辛跟在身后。
两人走到半路,却又突然转向军营的方向。
梅鹤想先看看前任父亲的遗体。
军营更近,守门将官居然没有阻拦,径直带着二人来到军营深处的院子。
院门外有两名军士把守。守门将官并不进门,梅鹤也止住辛。只一个人走了进去。
正堂,梅城就躺在麻布铺着的床上。旁边摆着一口棺材,也不知什么木料做的。
梅鹤静静地看着梅城。
两人的长相明显很相似,只是梅城看上去更加魁梧。而他的脸上更多了很多皱纹和伤疤,头发有些白。
梅鹤叹息。他看了书房的竹简,才知道情况。梅鹤的先祖是庶出,不得意。因此四处游学,最后入赘了宋氏。生两子。长子宋氏,次子梅氏。梅氏次子就是梅城的祖父,因为是自立家门没有得到遗产,因此继续游学,燕昭王时入燕。拜下大夫。不久后宋国灭亡。
无论宋氏还是梅氏其实根底都是商朝子姓,这也是当初宋氏为什么接受梅城先祖入赘的根本原因。
梅鹤先来看梅城也是因为心中的迷茫以及内疚。毕竟占据了他儿子的身体,又得到了他的剑术传承。
可惜梅城果然是死了。真的死了。
梅鹤单膝跪下,左手撑地,右手抚摸剑柄,缓缓起身走出正堂。
他取出荷包,静静地拆开。荷包不大是一张帛叠成的,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帛书了。
“溯洄从之”
帛书上就这四个字。出自诗经-蒹葭篇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字面解释就是:溯流而上,却道路险阻又漫长。
公孙氏也是商朝公子的后裔,因此公孙氏与梅氏很自然的就很亲近,毕竟八百年前都是商朝公孙的子孙。公孙氏的这四个字里面一定隐含了某种善意的提醒。
只是梅鹤却不得要领。父母在世的时候,家中一切都无须梅鹤关心,他也从不关心国家发生的一切,一心只读圣贤书。所以无论前世今生都没有与这四个字有关联的任何消息。
莫非是告诫我回家的路不太平?梅鹤如是想着。因此也就疾步走出兵营向王宫的方向去了。无论如何早点觐见国君后,早些出发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