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玄月离去的第三日,花甲便派姑苏最有名的媒婆张铁嘴去倪家提亲了。
从日出到日落,花弄影感到度日如年。他的整颗心悬在半空,使他要窒息。他惧怕自己也像连化那样被无情拒绝,尽管父亲对此颇有信心。
时间在等待中逝去,雀儿也都归了巢。花弄影在府中来回踱步,一向喜静的他竟也变得浮躁起来,他竭力使自己保持冷静,可实在没法做到。他的身影如同动物园中的猴子,抓耳挠腮,甚是浮噪。就在他焦急的等待中,迎来了媒婆张铁嘴,只见她笑容满面,像蛇一样扭动着腰。她还没来得及跨进大门,就被花弄影给拦了下来。
花甲道:“弄影,不要着急,先让张四娘进屋再说。”花弄影道:“四娘,怎样?那倪家答应了没有?”花弄影一脸焦急,语音都颤抖了几分。媒婆笑了笑,喝了口茶,道:“花公子,看你急成这样子。我先问你,你想先听好的消息还是坏的消息?”花甲道:“四娘,何为好的消息,何为坏的消息?”
张四娘道:“花老爷,你先别管这个问题,让花公子来回答。你老就不用操心了。”花弄影听媒婆如此说来,心中顿时凉了半截,如坠深渊之中。想道定是倪小小把自己给拒绝了,看来自己也难逃如此的命运,自己和连化相比,又好得了多少?越发想下去,心中越不是滋味,抬头望望媒婆,只见她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当下把心一横,反正已被拒绝,听听好的消息又何妨?张四娘道:“恭喜花老爷,恭喜花公子,这门亲事有望了。”
父子两人大喜,想不到倪小小眼光甚高,居然会选中自己,当真意料之外,心头大石瞬间落地,只觉天宽地宽,世界美好,活着更好。他转念一想,既然这门亲事有望,又有什么坏的消息呢?便向媒婆道:“坏的消息是什么?”语气已比前面硬实了很多。张四娘道:“倪家原则上同意了这门亲事,但他们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要花公子在半月之内对出倪家小姐的上联。如果花公子对的出,那这门亲事就成了。”花甲道:“如果对不出,又怎样?”张四娘道:“对不出来,那这门亲事只好吹了。”花甲听了,很是奇怪,道:“怎么倪家会提出这样古怪的条件?真是从未听过,只怕也算是江湖中的一条大新闻了。”
张四娘道:“花老爷有所不知。凡是到倪家提亲的,只要不是和他们沾亲带故,或者有恩于他们的,或者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都被那倪家小姐拒绝。只有符合上面三种条件的,倪家小姐迫于父母的压力,才出了对上联这种古怪的想法。”花弄影叹道:“幸好父亲有恩与倪家,否则我也在被拒之列。”张四娘继续道:“我到平远镖局见了倪总镖头,把花老爷的意思向他和夫人说了,他们都极为同意。只是倪小小一口拒绝,始终不肯答应。后来,他们进了内堂,很久才出来。倪总镖头对我说,请回去回复花老爷,这门亲事我倪荣答应了,只是小女提出了条件,要考考花公子的才华。如果花公子对得出小女的上联,她就同意嫁于花公子。”花甲听了,摸着早已秃顶的光头,道:“这有何难,我的儿子殿试都高中,文才自是没得说,对个上联自然不是问题。”花弄影沉思了半天,道:“对对联是我的长处,我七岁就开始对了,十五岁那年就把苏州城里的对联大家给对倒,倪小小上联恐怕也难不了哪去。”
这时,张四娘正色道:“花公子,可不要小觑了倪家小姐的上联。我走出平远镖局大门时,看门的对我道,又是一个无头戏。我奇怪了,问他们,怎么是个无头戏了。他们对我道,我家小姐的上联没人对得出来,从前有很多江湖子弟都对此不屑一顾,兴冲冲的来,灰溜溜的去。有一个叫连化的,好像还是武当山青阳道长的长子,一手太极剑使得顶刮刮,自以为文武全才,可以对得出我家小姐的上联,在平远镖局呆了三天三夜,最后连招呼也不打就离开了。不是他们不想对,而是他们实在对不出。有些人认为对不出我家小姐的上联,便是无才之人。久而久之,居然上门提亲的人逐渐少了。眼看着我家小姐逐渐长大,总镖头夫妇着急,巴不得将小姐嫁出去,若是长久呆在家里,那不成了老姑娘。可谁又能对得出我家小姐的上联呢!”
花氏父子听了,不觉骇然。花弄影道:“不知倪小小出的是怎样上联?”张四娘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取出一幅书画。花弄影迫不及待地夺了过来,只见宣纸中央画的是雪地梅花图。大雪飘飘,万籁俱静,山顶上只有几株梅花冒雪怒放,花开之景,惟有暗香浮动,真是意境百出,使花弄影不禁想到了宋代诗人王安石的那首《咏梅》,诗道: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惟有暗香来。王安石写这首诗的时候,正值神宗皇帝任命他为宰相,推行新法。在变法中,遭到了以司马光为首的顽固势力的阻挠与破坏。王安石以梅花自比,象征自己也要傲雪怒放,冲破重重阻力,实施新法。今日倪小小弄此书画,想必也是以梅花自比,象征自己要冲破父母阻力,追求婚姻自由了。
花弄影额头冒出了冷汗,花甲见状,道:“我儿,怎么了?”伸过头来看那幅书画,可他是个粗人,不懂风雅,看了半天,只见宣纸上一团黑,一团白,好似一幅猫捉老鼠图,道:“弄影,你看出了什么没有,不要老是对着这幅猫捉老鼠图发呆,你看这旁边还有字呢,写的是什么?”张四娘格格笑出了声,花弄影也暗自发笑。花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两眼瞪着媒婆,道:“怎么,我说错了。这明明就是猫捉老鼠图嘛,不信,你自己看。”
张四娘正色道:“哎哟,花老爷,这不是什么猫捉老鼠图,是一幅梅花傲雪图。”花甲喃喃道;“真是奇怪,明明就是猫捉老鼠图,却偏说什么梅花傲雪图,搞不明白。”花弄影想笑却又笑不出,不过父亲的话倒提醒了他,画的旁边的确有字。字写得很大,他却没有注意到,把全部心思放在了这幅梅花傲雪图上,是何等的入神!他把目光移到字上,也就是倪小小的上联,谁知道这一看不要紧,看了更是令他心惊胆跳,吃惊的程度比看到那幅画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见那字写得是龙飞凤舞,笔走龙蛇,有如奔腾的万里长江水,又如万古不化的冰雪,字里行间流露出一种霸道之气。
花弄影想道:倪小小一个弱女子,毫无缚鸡之力,竟能写出这样苍劲有力的字,真是罕见。就是我,恐怕也写不出这样的字来。花甲看到儿子的神情有点失落,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啊?”花弄影道:“妙人儿,倪家少女。”张四娘笑道:“这倪家小姐真是古怪,竟然出这样的上联来夸自己。”花甲更是喜不自胜,道:“这有何难,连我这样的粗人,也能把它对出来。”张四娘道:“花老爷,那你倒说说看,你是怎么对的?”花甲道:“这很简单,妙人儿对帅哥儿,倪家少女对花家少爷,这不是绝对吗?你说,是不是这样?”张四娘笑得前仰后翻,花弄影也掩饰不住内心的笑意,道:“父亲,我需要点时间来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