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起,全面整理物件:留下炊具、标本样品和半数卧具,并留信说明去处、路线、大约时间,以备知会意外而至的来援队伍。必须带走或可以带走的物品则循“总体轻装、量力携带”的方略宽松安排。同时,倾尽曾留备“非常之用”的大米做饭饱食,虽仅人均二两多点,却属时下奢侈享受。11时许,一切就绪,廖光宇前导,刘德华压队,沿昨天辟出的荆丛小径鱼贯而上,爬坡上行三百余米交汇于平溪的环山小路,折而向东,于15时许顺利抵达桃源胜境——平溪村。
七、横祸迭起
廖光宇逐一拜访了柳、黄、赵、李四姓六家,小叙别情说明来意之后,在李队长的协调安排下他们盛情接待了我们一行浪迹天涯的不速之客。乡亲们腾挪出三间草屋,皆用未硝熊皮铺地以供席地卧睡。他们还现做新鲜包谷蒸馍,盛满一钵蜂蜜,另有莲白、土豆等可口菜肴,丰盛的晚餐恰同款待亲朋故旧。分别将我们延至各家围薪取暖,烘烤湿衣……尽管餐前即有众议“久饿不宜饱食”,然于晚餐之际却又见肴垂涎,抑制不住饿火升腾,竟如老饕掠食不厌饱胀,“宁为饱鬼,不做饿殍”。而其贪嘴解馋的后果则是招致不幸言中的祸患:因消化不良以致腹胀难熬,根本无法入睡,只得倚壁而坐闭目养神;继之嗝、屁连珠,臭不可闻;度日如年之感油然而生。所幸过了午夜盛朝华、杨志英呕吐、腹泻之后似觉有所缓解,试着躺卧而睡确也一试成功。受此启发,有人自抠咽喉促使呕吐,以期稍微缓解得以躺卧成眠,居然也能奏效!折腾一夜,疲惫不堪,兼致棚荜增“秽”,深感晦气;反躬自省,确属自作自受,哪能怨天尤人!更有甚者,因为元气大伤,必须就地调理,如此耽搁行程,令人懊悔不已。
第二天,彻底清洗呕吐秽迹之后便是静心调养。好在昨夜呕吐、拉稀乃由消化不良所致,一待肚腹消胀体征也就渐复常态。黄大妈做的鲜玉米浆团、土豆泥、老南瓜等柔润可口的饭食又令我们食欲再振,鉴于昨夜之误无不节制而食。经此调理,渐复元气,看来明天可以走了。
第三天,用过早饭,结清账务,在细雨飞雪中我们一行向关坝进发。两小时后到了川主庙,这是我们途经的第一处人间烟火,这只是一间小庙残屋,改换门窗用作简陋居室,内置床、桌、背水桶、尿桶、火炕、灰堆各一,锄、耙、刀、斧、扁担、背架、筐、兜、绳索等常用工具,以及吊锅、碗筷等生活物品,除此之外,别无长物。茶园大队指派黄老头常驻于此,守护近处庄稼,兼行采药、竹编副业。屋前有几株老梨树,传闻曾拥“贡梨献品”殊荣,两年前廖与简人初、陈宗珖等曾有幸享此口福,称梨子清甜润口,确属天然美味。由于往年过往此地皆作小憩,廖与黄老熟识。今日过此,见一青壮男子倚门而望,近前相询,方知姓赵,是黄老同村晚辈,因黄老家中有事,由他来此替换几日。攀谈之际又见老梨树挂果甚丰,遂由刘德华、杨志英等设法弄些下来同享“贡品”。此际雪覆草地,梨子落地无损,品尝之余装包带走。其间,赵与廖只顾攀谈未及他虑,忘却告知路旁不起眼的警示牌内容:“前有马蜂窝,绕道而行。”仅此一时疏忽,招致“飞来横祸”——廖光宇等惨遭马蜂疯狂袭击!
八、患难与共
在川主庙小憩之后继续前进。时值雨雪纷飞,山径湿滑,众皆穿着雨衣拄杖而行。由于雨帽遮挡了侧方视线未能见到蜂窝警示牌,心喜路程近半,回味贡梨余香,尽自得意难抑放步走去。王其铭位列居中,时与先行同人拉开了距离,追赶心切顺风疾走,不料其右肩扛着的“拐耙子”(7204辐射仪之昵称)挂动了路旁马桑树枝,而其雨衣下摆又正好扫触悬于马桑树枝的桶般大小的马蜂窝上!
王其铭因势顺风走了,对后续人员的遭际浑然不觉。跟随其后的廖光宇顿觉眼前一片麻黑伴以嗡鸣声噪如逢轰炸机群!旋即马蜂渐集脸、颈痛施毒汁。蜂袭之初,廖谨守“遇蜂莫跑”的成规拄杖伫立咬牙强忍蜂蜇,稍后却见杨志英、刘德华收拾好背包从老梨树下跟进过来,老廖自思:杨、刘二人处于上风位置,雨衣笼罩下长途跋涉早已汗味浓烈,若再靠近必遭蜂群追踪袭击,与其众人罹祸不如一人扛灾。斜视前路左侧有一大蓬荆棘藤蔓,想能遏抑狂蜂,于是大吼“不要过来”之后猛冲向前一头扎进那蓬荆棘藤蔓中去。而该处恰系斜坡后缘,廖冲扎过猛,随势翻滚而下,荆丛挂翻竹编背篼,内装物品沿坡散落,所幸一应资料和枪支弹药均用油绸分件包裹,事后逐一捡拾归篼未出差错。廖沿坡滚落百米许在一地形变缓处停了下来,但觉咽喉肿痛、呼吸不畅、头胀欲裂,此时发里余蜂尚未除尽,而身周游蜂又继续袭来。停身近侧有一小水渠流经花岗岩风化壳,渠水清澈,水底碎屑可数,廖欲借水清凉以解头部烧痛,便一头扎进水渠,安知水浅不及淹头,虽有触水清凉之感,却又徒添肿脸擦痕。
刘德华见状即刻从山坡上冲了下来,坐在雪地上置廖头于怀,脱下棉衣盖住廖的头颈,戴着手套捏杀老廖发间的残蜂,不时挥手抗击来犯游蜂,极力呵护老廖脱却飞来祸患。廖于此时已知获救,心绪松弛眩晕昏厥,形同幼儿投怀沉沉睡去。待到苏醒时已在黄老陋室与杨志英同床养伤,不时有邓永福、罗存志、盛朝华等巡来照顾。交流之中方知事发梗概。
杨志英性情中人,时有标新立异之举令人刮目相看,而其徒惹祸端之处更让人啼笑皆非。当廖大吼“不要过来”之际,杨未止步观察,而是大声问询“为什么不能来?”当其摇舌鼓唇之际群蜂闻声嗅味来袭,首蜇唇部,再及脸、颈,伤势屈居榜眼,然其临场表演常作逸闻趣谈。
刘德华坐地躬身怀护廖头,腰背裸露,惨遭游蜂偷袭,脓包亮泡串连成带形同毒蛇缠腰,奇痛难忍而又令人生畏,兼有头、颈、右手等处蜂蜇,伤势位列探花。
老赵见状不妙,赶紧绕道下山向盛朝华、邓永福等通报蜂袭概况,邓等立即随老赵掉头折回川主庙,在老赵的帮助下倾力呵护廖等三位重伤号。经用大剂量季德胜蛇药片内服外敷之后蜂毒伤痛虽稍觉抑制缓解,但审时度势确须滞留调伤。于是,老赵让出床位供廖、杨养伤,指点就近几个看守庄稼的窝棚供余众过夜,刘德华虽伤势居三然可自立,故亦在窝棚过夜之列。另还提供了足量的新鲜包谷、洋芋、四季豆,以及柴火之类生活物资,以保我等滞留期间的需要。
夜间,杨志英报复心起,约廖欲以煤油浇帚乘雪夜趋近点火焚烧马蜂窝,廖亦愤然赞同;然当杨志英下床准备器材时,烛照之下顿作罢论:廖虽清醒,然其头、颈肿胀未消,眼开一线、气若游丝,哪有能耐夜行百米开外举火烧蜂!更虑及老廖颈部肿胀若再稍加剧则可能因气管堵塞致死,遂促廖留言由他转达以代遗嘱……刘德华、邓永福等一干人众(戏称“刘邓大军”)以二至三人搭伴分住包谷地旁用作值夜敲梆惊吓逐兽的窝棚,要么薪尽火传围火待旦,要么半身躺卧伸腿棚外油布裹足,抑或二者兼用,度过漫漫长夜,与蜂伤同人患难与共。相比之下,廖、杨二位已属特殊优待。
九、逃抵关坝
次日雪后放晴,似显否极泰来之兆。众皆聚于黄老屋中围火取暖烘衣,见廖、杨伤势减轻大体可以自立行动了,便议定于中午饱食之后向关坝进发。因虑途中不测需留充裕时间以备从容处理,故于11时提前用餐,饭毕开拔下山。廖、杨位列队伍之中拄杖徐行,深得前后伙伴呵护,战战兢兢通过了龙家沟口独木桥,进入了茶园大队的河谷阶地,由此往西即有乡村道路直通关坝。此刻,众人心悬的重负终告舒气释怀,此去关坝可望一路平安了!诚如“高兴不知愁来到”,前进途中又起波澜。
一路西行,人烟渐渐稠密,经过享誉“玉泉粮仓”的范家坝时,一群顽童见廖衣衫褴褛,头肿眼眯脸部变形,眼镜亦随脸部肿胀而镜架歪裂,只得用橡皮筋套在头上勉强戴住,其状亦疯亦丐,又似在押的日军俘虏,遂成顽童戏弄的靶子,“疯子来了”的嬉笑之声迭起,个别顽童抓起田里的稀泥向廖扔去,形同鹰隼败翎,燕雀相戏!为免别生枝节,只得叱驱顽童,疾步通过。17时许终于抵达关坝。
联想水困任家河坝,辟路前往平溪,川主庙遭蜂袭,范家坝逢儿戏,一路坎坷逃抵关坝,形同铁船山剖面组的“百里长征”,终在全组同人患难与共的顽强拼搏中奏响了“胜利大逃亡”的凯歌,又进入了阔别已久的人间天堂,众人无不绽放会心的微笑。
十、余音绕梁
1.剖面结局
饱尝蜂针之苦的廖、杨、刘等经关坝地区医院梁院长的治疗,三五天也就好了。其中,廖的头、颈裸露部位计有49处蜂蜇伤疤,尚不包括发际难于寻点者。
向队上通报情况后,大队安排关建哲率领戚铮、谷安锡等来组检查、指导,并参与继续测制完成铁船山组建组剖面。遂于10月下旬再进任家河坝,11月中旬测完了铁船山剖面并顺利通过现场验收,月底收队回到南江党校(分队驻地)。其间,关、戚、邓等谋划于剖面测完之际猎取倒河沟口栗树垂挂的巨型马蜂窝并啖其蛹以为廖等报仇。孰料人算不如天算,在剖面即将测完的前夕,一夜风紧雪狂,那马蜂窝坠落雪地破裂,黑熊乘机掏食其蛹并不时发出号叫之声。翌日清晨,关、戚、邓、杨过溪察看,只见冻死的马蜂散布雪地,蜂窝碎块尚留黑熊爪痕,还从蜂窝残块中掏出六个蜂蛹,便以饭盒当锅烤熟吃了,虽然人多蛹少不够分配,然廖以受害最深分得一个,以示报仇雪恨。
2.议论拾零
事故信息传至队上引起纷纷议论,同情关爱与遐想猜测并起。因廖曾有率众泅渡南江、“先斩后奏”临场变更剖面位置等违纪违规的典例,故有人猜议“廖光宇那家伙想必是偷吃蜂糖招致祸患”。久经野外工作磨炼的同人则闻言提醒“马蜂是不酿蜜的”……抚今思昔,百般滋味,汇作一语解颐:“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3.感恩心曲
自参加工作迄今历50余年,我所工作的各个单位,尤其是川地区调队和成都地矿所对我的培养,使我有幸获得长期区调工作的磨砺,故致独钟填图别无旁骛,栽培之恩没齿不忘。在区调队经常接触的同人当中,戚铮、毕长贵、邓永福等诸多同仁的博学敬业,罗代锡、陈宗礼、李书秀、李彦敏、王树印、何绍富等的忠厚、踏实、勤奋,孙朝相、刘德华、王其铭、罗存志、盛朝华、徐尚义、杨志英、王金林等的配合奉献,都是我做人做事学习的榜样,而我对铁船山剖面组全体伙伴风雨同舟、共赴危难的高义隆情,铭记在心未敢或忘。
前举诸端催人长进,廖某获益匪浅,知恩必报之愿始终不渝。盼于有生之年能在区调操作层面上做点力所能及的辅助工作,报效区调事业,也借以感恩对我关爱备至的人们,以求临终时不留更多的遗憾。故有年过花甲仍去喜马拉雅山区填图之举(1:25万墨脱幅区调)。尤其是2002年历经病危获救,享受挽联(如贾保江等赠挽),二世做人之后,对成都地矿所及全体同人的关爱呵护越发感恩戴德,感恩之念益盛,故有2004年跟随谭钦银、余谦、陈玉禄、张宽忠等联合率领的科研与区调队伍前往川北米仓山区辅助油气地质填图。2008年再遂心愿,参与我所1:5万矿调项目前往云南麻栗坡县随组上山辅助填图。
4.弦外之声
就以小可区调工作的体验,仅择两首打油小诗录实寄怀,权当本文结语,以激同行诸君钩沉往事,共享区调历程的无穷韵味。
侠客行*
——区调(填图)纪实坡陡松针滑,十步一仆趴。排头草虱咬,掉后蚂蟥扎。棘划衣衫破,石碰肉开花。逢崖觅绕道,涉溪去鞋袜。
汗尽口舌焦,力竭腿脚麻。
水阻缺粮济,流落似叫花。穿越搭框架,追索求精华。抡锤勤敲打,举镜细观察。罗盘测数据,笔底绽莲花。表象录野簿,内涵构图画。区调奠基础,成果著奇葩。踏实作贡献,意气永风发。
*区调工作因随项目实施周期经常进行远程转移而具飘忽不定、浪迹天涯的特色,区调工作者们因此被喻为“地学探索的游侠”,故借李白古风《侠客行》标题示意。
自许莫道老头胡子深,情系区调志未沉。牛路泞滑泥没胫,提锤挥汗正长征。
注:2008年11月,小可年近七旬,还能随陈敏华(硕士)、石洪召(女,在读硕士生)组上山辅助填图,跑草果冲-广藤青路线,适逢雨雾方休,一路循牛迹泥坑跌跌撞撞艰难行进,任务完成尚可,故而即兴自许。
2009年4月于成都
九顶山,激情燃烧的岁月
吴盛莲刘德华
20世纪60年代初期,是我队区调工作的起步期,身负重托的年轻队员,带着自豪感和责任感,告别城市和亲人,踏上了漫漫的“长征路”,是当年红军长征精神的感召,或是大自然乳汁的培育,让队员们像山崖上的劲松,得以从艰苦的岁月里挺了过来,时间久了还真和区调工作结下了不解之缘,甘愿把它作为人生的舞台。每年自4月份起,队员们就坐不住了,心早已飞到大山那头,为实现梦想而激情飞扬……本文所写的就是我队一个地质小组,在征战九顶山(龙门山中南段)时的惊险故事。
九顶山位于川西高原与四川盆地的交接地带,呈北东-南西向展布,长约数十千米,现被四川省人民政府划为了自然保护区。区内地形起伏,层峦叠嶂,发育着地质构造形成的断块山,其海拔高度可由几百米突升至数千米(九顶山主峰为4960米),一般海拔高3000-4000米。山的东南部地势尤为险峻,原始森林密布、悬崖、幽谷、瀑布比比皆是,多属通行条件极差的无人区,加上复杂的地质构造和首次试用航空照片填图这一新技术(缺正规的地形图)以及气候多变等因素,使在该区工作的人员,身心承受着多重的压力,真可谓困难重重。为了完成国家下达的1:20万灌县(即今都江堰市)、茂汶幅区域地质调查任务,区调队员们在这块土地上辛勤耕耘了六七个春秋,每年下山归队时还有人乐观风趣地说:“今年我又活着回来了……”当地一位有名的猎手,曾与队员们一起在该区工作过,也从心底里佩服,他在人前说:“他们用一根绳子,在悬崖吊上串下,可厉害呢!就像山上的猴子一样灵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