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细雨绵绵,平君本来正在家中小憩,却被那雨扰的实在神思不宁,于是便取了斗篷,悄悄出了门。旧日里亭亭如华盖的荷叶枯黄,残荷凋敝,着实荒凉的很。
平君在长安城中漫无目的的走着,忽然听到身后一清润的男声:“小姑娘,你的东西掉了。”
平君思绪猛然收回,回身看时,不远处,一约摸十七八岁的玄衣少年长身玉立,手中却拿着刘病已曾经随身戴着后来送给自己的玉佩。见她回身,嘴角弯了弯。
平君吃了一惊。此人相貌,和病已有五六分相象,病已是俊朗若向阳的树木,此人却是清贵若清风明月,眉间寂寂。可是仅仅如此,平君却已猜到此人的身份,只觉得心中怦怦直跳:“谢谢公子提醒。”
那人极是聪慧,见她神色有异,料到自己的身份已经被她猜到,便直接干脆点破,“我也不过是趁今日无事,出来在长安城中转转。”
他神色淡淡,声音冷寂,话语之间却莫名令人安心:“你可要收好了,莫再丢了。”
平君心头一动,也明白他这是就此揭过不提了,随即屈膝:“多谢。”
那人将玉佩递还给她,平君接过,抬眼看到那人神色怔怔,唇角的一抹微笑高深莫测,平君也不敢多言。
良久,那人回过神来,见她依旧静立在旁,略微一思索,展颜一笑:“我虽然自幼生在长安,却对这里不太熟悉,不如便随你转转吧。”
平君内心暗自腹诽,却还是依言答道;“是。”
她倒是应了,却又听到男子笑道:“且等一等。”
正说着,自街角处缓缓走来一手执竹伞的姑娘,也不过是十一二岁的样子,身着白底绣着红梅花的曲裾深衣,正缓缓走来。
她走过来对男子轻声说了什么,平君没有听清楚,只是呆呆看着这一双璧人。
那姑娘看到她,也是吃了一惊,她笑问道:“这是谁家的小姑娘,生的如此玉雪可爱。”
平君嘴角一抽,却又不好反驳。
平君猜到了那姑娘的身份,不禁好奇的看向那个姑娘,约摸十一二岁的样子的一个小美人,笑起来眉眼里都是温柔,似乎带着温暖的桃花色。那姑娘估计也是好奇的看她,两人目光相遇,不由得齐齐一笑。
昭帝陛下似乎是觉得这两人在这么目光对视下去自己便真要被忽略了,便拉着那少女对平君说:“这是我家夫人。”
他丝毫没料到他轻飘飘一句话,那个少女望向他的眼中一瞬间满满的不可置信和欣喜。
她不禁微微一笑,虽然眼前的少年少女年龄相差不少,可是他们的感情却是真挚的,她倒是出自内心的为他们欣喜。
却看到刘弗陵弯下腰指着自己悄悄在上官皇后耳畔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平君觉得,这一被忽略的场景,怎么这么熟悉呢?她突然想到了刘病已,而后,神情一僵。
上官似是看出了平君神色不对劲儿,便走过来关切问道:“平君,你怎么了?”
平君回过神来,挤出了一个苦笑。
旋即,她突然想到,上官皇后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她不禁看向在一旁含笑看着她们的昭帝陛下,却只看到了他高深莫测的微笑。
她笑笑,答道:“没什么,就是想到了一个很恐怖的事情。”
上官很是温柔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平君,莫怕。”平君不禁一僵。
刘弗陵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
上官不禁嗔怪的看着他:“你笑什么啊?”她的语气还是柔柔的。
刘弗陵低叹了一声,高深莫测的摇头:“平君或许是明白了什么她忽略的东西,却可没有告诉你她会害怕啊!”
他似笑非笑的看了平君一眼,道:“平君,你说是吧?”
平君无奈点头。
上官伸回手,神色讪讪,对平君歉意一笑:“平君,是我莽撞了。”
平君知道她是好心,怎么会生气,更何况,在这一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面前,她能生气么?
于是她眨眨眼,一派天真:“我只是奇怪,你为何知道我叫平君?”
上官丝毫不知道自己被绕进去了,于是她只是腼腆一笑:“是夫君告诉我的,许姑娘你……”
平君早怀疑病已和昭帝陛下早已相识,心中好奇,于是想继续听下去。
她还要说下去,却听到一阵咳嗽声,昭帝陛下走过来拉着她的手,笑道:“不要说了,我们让平君带着我们在长安城转转。”
上官被他轻飘飘一句话转移了注意力,哪里还管的上平君,走了好几步才想起平君,回头唤道:“平君啊。”
平君无奈跟上。
她觉得她实在不该今日出门的,遇到这对夫妻,大概是她最无奈的事情了。
长安城中因为下了场秋雨,街上的人反而少了很多。这座繁华的城池,失去了平素的喧嚣,反而愈发的美丽。
街旁的楼坊半开半闭,偶尔还有几声萧声呜呜传来,秋日的天空本就澄净高远,如今就愈发的高远而寂寥。
“不知又是谁家的萧声,平白招惹了行人的愁绪?”平君心中暗自想道。
平君走在前面,上官估计是觉得平君被忽略了她自己心中不好受,便没话找话:“这里又是哪里”
平君顿住脚步,抬起头,看到了一扇封闭的大门。
不知不觉,却来到了尚冠里病已的处所。
她顿了顿,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刘弗陵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所宅子的事情以后再说。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平君回过头来,笑了:“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既然你们要回去,那平君便不送了。”
上官明显是没出过宫的样子,看起什么都是新鲜的很,脸上十分的不甘愿。刘弗陵也是看出来她的不情愿,微微一笑:“再晚一点,大将军可是要知道了。”
上官这才轻轻“啊”了一声,她有些沮丧的对平君说:“平君,我们要回去了,真舍不得你。”
平君被她的语气弄得酸酸的,一时之间也有些感伤。
刘弗陵轻笑:“既如此,不如让平君去陪你啊。”
平君顿时一惊,她哀怨的看着他们,用眼神祈求千万不要让她进宫。
上官很是认真的想了想,终于还是遗憾的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你我陷入那个地方,是逼不得已,又何苦让平君也陷进去呢?”
平君终于缓了口气,她望向上官的目光有一丝感激。
刘弗陵轻轻一叹:“既如此,我们便走吧。”
他对平君一笑:“平君,谢谢你了。”
平君摇头苦笑:“不敢不敢。”
她可是真害怕这人了。
眼见的玄衣少年和白衣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平君才长抒一口气。
上官皇后不过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却着实心性单纯。她对昭帝的一腔少女情怀是个人都看在眼里,那位又怎么会看不出?分明是暗自里护着她,却又觉得她太小,没有明明白白的表现出来。
虽然平君知道自己和他们不可能会有更多的接触,却衷心希望上官和昭帝陛下能够白头到老。
她又回过头,再次看了看这所宅子,不知道又是想到了什么,随即很快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怎么可能呢?”
元凤三年的深冬,平君终于收到了在塞外的病已传来的一封书信,这让以为病已就此音信全无、归期不定的平君心中好受了很多。
病已给平君的来信,其实是夹在他给刘弗陵的书信中的,信上也不过只是寥寥几句:春三月,春水渙渙,离人归来。末端又加了两字,估计是思索了许久,最后又下定决心加上的,笔触还很新:
甚念。
短短两字,使得平君心中一暖。
书可驱寒,如今她却是感同深受了。
回信是不可能的,只是这个冬天,在平君看来,太过于漫长了些。
许夫人不明白女儿频频看着窗外的桃树,每每叹一句好慢,究竟是为何。
她忍不住问女儿,却只得到了平君的一句话:“今年冬天,太冷了些呢。”
许夫人顿觉今年冬天着实比往年冷了许多。
元凤三年在爆竹声中过去,边疆战事传来,范明友一招“声东击西”,声称抗击匈奴,却夜袭乌桓。捷报传来,平君之前的疑虑顿时消失。与此同时,元凤四年也在屠苏酒的香味中,拉开序幕。
此时,素来热闹的大将军府更是热闹非凡;诺大的未央宫中,昭帝陛下和上官皇后一起守岁;长安城,许家一大家子人其乐融融;千里之外,病已和一干士兵酒入酣胆,在落雪了的草原上戍守着边关……
无论如何,元凤四年还是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