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一下子陷入恐怖的寂静,赵竹心听不到周围的任何声音,她吃惊地看着姬尔安脸上安详的笑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流了泪,更不知道自己如何将姬尔安带回了营寨,她的脑子是空荡荡的。
“圣上请姑娘进去。”这是赵竹心能听见的第一句话。她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赶到姬尔安的帐外,正好见到军医出来,她抓住军医,问道:“他怎么样?”
军医叹了口气,却一句话也未说,便离开了。
赵竹心痴痴地站在外面,她不知道要不要进去,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一次面对这样的痛苦。但最终,她还是走了进去。
看见榻上的他,眉头紧蹙,好像十分痛苦。
她默默地走过去,轻轻坐在榻边的地上,她想让自己离他近些,再近些。
姬尔安缓缓张开眼睛,轻声问道:“你来啦?”跟着指尖轻轻触碰在赵竹心的脸上,抹下一滴泪水,问道:“哭什么?如今不是省得你亲自动手了?”
“你姐姐的尸身我按你的意思,派人送到那里安葬。她的死我确实有责任,现在只希望你能不再怪我。”姬尔安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她,
见赵竹心还是不说话,姬尔安又道:“就算你怨恨我,那也该随着我的离开……”
赵竹心忽然捂住了他的嘴,“不,你的过失,你必须赎罪。你害姐姐枉死,便要替她照顾妹妹以作补偿。”她紧紧抓住姬尔安的手,哭道:“别走……所有的人都离我而去了,如果你再离开,我真不知……求你……”
“这么说你不恨我了?”姬尔安眼里闪过一丝喜悦,他问:“那么你可愿随我回宫,永远留在我身边?”
赵竹心拼命点头,“愿意。我心中害怕,怕姐姐怪我,这些日子我很痛苦,常常梦见她来问我,为什么不肯为她报仇。所以我不敢见你,因为我下不了手杀你。可现在我发现,自己更怕失去你,所以只要你活着,你去哪儿,我就去哪。”
“好,一言为定。”说完这句话,姬尔安突然坐起来,将赵竹心抱住。
赵竹心茫然不知所谓,“你……”
姬尔安扶着她的肩膀,说道:“你说的,只要我不死,去哪儿你都跟着我。”
这时唐氏兄弟一起进了营帐,拜倒说道:“恭喜皇上!”
赵竹心才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气得一跺脚,冲出了营帐。姬尔安跃下床榻便追了出去。可赵竹心若是使上了那上乘轻功,姬尔安又怎能追得上?
“竹心……你听说啊。”无论姬尔安怎么喊,赵竹心就是不肯停下来。
不一会儿功夫两个人已跑出老远。赵竹心只管跑,全然不理会姬尔安说什么。她不想停下来,她阻止自己思考,好想从这个世界消失。
可突然间,身后的声音却消失了,赵竹心回过神来,这才放慢步伐,渐渐地停下来。回头已不见姬尔安的人影,心道:“他怎么没赶上来?轻功不会这么差吧?”于是又返回去察看,仍是不见人影。
她狠狠扯了一把路旁长得老高的野草,转身欲走,却差点撞在一个人身上。
姬尔安笑呵呵地站在她面前,说道:“野草又没得罪你,干嘛拿它撒气?”
赵竹心将手中的野草往姬尔安身上扔去,姬尔安顺势抓住她的手,笑道:“这回可不会让你再跑掉了。”
“你放开!”赵竹心嗔道。
姬尔安见她泪盈于睫,微嗔薄怒的样子,又是怜爱,又是喜欢,柔声说道:“别跟我置气了,跟我回家吧。”
赵竹心瞪着他,说道:“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你那个‘家’困了我姐姐一生,难道还不够,现在还要将我也困住?”
“困住云枝的不是皇宫,是她的心。”姬尔安解释道:“云枝进宫的目的你比谁都清楚,她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利,她想用这权利去对付那些曾经伤害过她家人的人。她从没有一天活得自在。”
赵竹心狠狠地瞪着姬尔安,咬着牙说道:“你凭什么指责她?是那些人仗着权贵,仗着高官先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姐姐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父母和弟弟惨死的时候,谁来管过?我和姐姐露宿街头的时候,谁来问过!”她怕是又想起这些年所受的苦,声音已有些嘶哑。
姬尔安用力将她揽在怀里,令赵竹心挣脱不开,柔声安慰道:“我没有指责她,我知道你们姐妹俩这些年经历了太多,也承受了太多。我从未怪过云枝,包括我知道她是冒名顶替秀女入宫,我也从未怪过她,反而帮她一起隐瞒。只是这次她暗中策划陷害黔中官员贪污案,又擅自将那么多人命害死,我身为皇帝不能不管。”
“什么陷害官员?”赵竹心不解地问道。
姬尔安道:“我想你也不知道此事。天威镖局保的那趟镖本就是从宫里出去的,是云枝派人以黔中官员的名义送去托镖,再运回宫里,半路又故意安排人劫镖,把声势造大,这样所有人都会知道黔中官员有大笔的银子讨好宫中权贵。这事传到我的耳朵里,我当然不会不闻不问,但我也看出其中有蹊跷,所以迟迟不肯对黔中官员下手。云枝急了,竟擅作主张,派人将他们都处置了,包括天威镖局的人。”
“不……”赵竹心听了,真不敢相信。虽然当初害了她们一家的人是那些恶官权贵,但这与他们的家人还有天威镖局毫不相干,她不相信自己的姐姐会这么残忍,“我不相信,姐姐不会这么做。”
“竹心。”姬尔安握着她的手说道:“我本不想让你知道这些,现在我把一切告诉你,是我的私心。我理解云枝,十一年前的那个雪夜,她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换做是我也会报复,甚至比她的手段更残忍。”他帮赵竹心擦干眼泪,询问道:“现在一切都过去了,随我回宫好不好?就让我替她照顾你,让你从此不再受苦。我知你心里有我,我心中亦有你,别再逃了,好吗?”
“尔安。”她轻声唤他,“这是你真实的名字吗?”
“不是。不过自从母后过世之后,就再也没人叫过我的名字了。”他轻叹一声,续道:“但这个名字是你姐姐帮我取的。一次我出宫之前,跟她说要一个假的名字,她说,‘出门在外,愿君安好,尔安。’于是我每次出宫就会用这个名字。”
赵竹心听说这个名字是姐姐取的,忍不住又叫了一次:“尔安。答应我,以后别再跟我开刚刚那种玩笑,我已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实在不愿再尝试失去的滋味。”
姬尔安笑着一把将她揽在怀中,满口答应:“好,我绝不会再让你失去,绝不。”
二人回营的一路,赵竹心问起刚刚姬尔安诈死的缘由,姬尔安笑道:“你当我真的不知穷寇莫追的道理吗?带兵打仗恐怕还是我在行一些。”
原来姬尔安的军队本来与庞拓的不相上下,但双方交战已久,对对方的实力都很了解,但丐帮加入姬尔安的队伍后,着实扰乱了敌军阵脚,他们早已是败多胜少。姬尔安这最后一击实已做好万全准备,虽不轻松,但还是赢了庞拓。
赵竹心在营中听到的本就是假消息。她赶到姬尔安那里时,庞拓已经被俘虏,敌军彻底败溃。赵竹心所见到的不过是姬尔安安排好的一场戏而已。
知道原委之后,她越想越是生气,怎么就这么被他骗了呢?
“不行,我现在是丐帮的帮主了,不能就这么丢下丐帮的兄弟,我还是不跟你回去了。”所以她又后悔了。
姬尔安不慌不忙地举起两人十指紧扣的双手,拿出一条绢带,将二人的手紧紧系在一起,得意地问道:“你还逃得掉吗?”
赵竹心也露出得意的笑容,说道:“可你有本事强行将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带走吗?”
姬尔安略紧了紧眉头,思虑道:“这个本事我的确没有。”
“不过……”他接着说:“若是丐帮弟子都愿意让我带你走,那就另当别论了。我们现在就回去问他们。”
赵竹心心想:“他们当初好不容易才求我答应接管丐帮,现在又怎么会轻易让我离开。”于是笑道:“好啊,问就问。”
可是,当她听到丐帮弟子齐声高呼“恭喜帮主喜获良缘”的时候,她就后悔了,后悔当初就不该答应这些“无情无义”的人,做他们的帮主,他们居然就这样把她给“卖”了。
“高叔叔,你不担心我走了之后,丐帮没人打理了吗?”
高长老笑道:“没关系,现在我们已渐渐恢复元气,帮主你若传位于谁,其他人绝不会有意见。当然,你若还没想好合适的人选,帮主的位置就还给你留着,我和韩老弟先帮你料理着。”
这是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就等着她来跳坑啊。
“心姐姐。”蕊儿从人群中探出小脑袋,“心姐姐,你以后是不是就不能陪蕊儿玩了?”赵竹心将她抱起来,心中感叹:“还是蕊儿有良心啊。”
姬尔安过来捏了捏蕊儿的小脸蛋,说道:“蕊儿放心,今后让姐姐接你去皇宫玩,好不好?皇宫又大又漂亮,里面还有很多人陪你玩。”
这个小丫头就在一瞬间被姬尔安给收买了。
赵竹心斜眼看向姬尔安,可人家却一脸正经,好像这一切都跟他无关似的。然后他就走过来,在赵竹心的耳边低低说道:“说话要算话。”赵竹心咬着呀,用手肘狠狠撞了他一下,说道;“算!”
皇帝军队大胜而归,举国欢庆。赵竹心坐在马车中,听得外面欢声一片,掀开车帘,见到长安城的百姓齐齐拜倒,三呼万岁,呼声震天。赵竹心会心一笑,放下车帘。想到前面那个立在马上,英姿挺拔,受万人爱戴的人就是以后她要陪伴一生的人,心中说不出的喜悦和欣慰。
车驾行到宫门口,赵竹心突然叫停队伍。姬尔安骑马迎过来,笑问:“怎么?你该不会又后悔了?”
赵竹心嗔他一眼,微笑道:“我想亲自走进去,不想坐在马车里。”
姬尔安向她伸出手,说道:“上马。”赵竹心搭着他的手,轻轻跃上马背。她曾无数次来到这个又高又大的城门口,今天她终于能走进这扇一直阻隔她和姐姐的门,她要亲眼看着自己正大光明地从那里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