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向晚,秋夜微凉。黄河边上的人家比别处少了许多,只那么十几户,零星散在周围,不知是什么让他们不畏黄河水患,始终坚持住在这里。
赵竹心撑着赵一平走回落脚的农户,看着四周一片荒凉,心想:“待我将一切处理妥当,生命截止那一刻,能长睡此地便好。不需要任何人来看我,不要任何人再记挂我。”
“平哥哥,我们今晚连夜赶路吧,,我想快些到海宁。”赵竹心询问赵一平。
赵一平对她的话怎会有异议,道:“好,你想什么时候走,我们就什么时候走。”
赵竹心笑道:“那我去跟徐老丈一家道个别。”
两人才要推开柴扉,一直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姬尔安拦住了他们,道:“赵姑娘这是躲我吗?”
“我为何要躲你?”
“好,不是就最好。”姬尔安摸了摸眉毛,接着道:“你不是想知道我能不能助赵帮主一臂之力吗?”
赵竹心眼皮微抬,反问:“公子不是不肯相助吗?”
姬尔安嘴角轻扬,说道:“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只告诉你,我绝对有这个本事,让曲长秋一伙一败涂地,让赵一心坐稳帮主之位。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这番话赵竹心一点也不意外,如果说,在她去黄河边找姬尔安的时候,她还不能确定这个人有多大的本事,那么现在,她至少知道他的本事绝不会小。因为一个人能够拥有强大的敌人,那么他自己也一定足够强大。而且他跟罗漫山姬夫人必定关系匪浅,姬夫人如能帮忙,赵竹心他们的胜算便又多了一层。
“什么条件?”
“脱掉你这身乞丐的衣服,从此以后,只要是在我面前,必须着女装。”
这个条件倒是令赵竹心有些意外,她愣愣地看了姬尔安一会儿,展颜道:“姬公子提出的条件实在太难做到,不过……为了丐帮,小叫化子也只好勉为其难。只是公子也需答应我,这一路上的行程安排都要听我的。”
一旁的唐季先听不下去了,奇道:“也不知是你请我们公子帮忙,还是我们公子请你帮忙,你凭什么提条件啊?”
姬尔安冷冷看他一眼,嗔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规矩?”又对赵竹心道:“平时发号施令惯了,这次就听你的,我乐得清闲。”
赵竹心道:“好,那么今晚起程,连夜赶路。”
“行。”姬尔安毫不犹豫,“你先换衣服。”
赵竹心平日里只这么一身乞丐的装束,哪有其他衣服带在身边,便耍起赖来:“这次出门也没准备别的衣服,就先通融一晚,明早我立刻去置办。”
“那可不行。”
赵竹心听他不答应,还以为他又想故意难为自己,没想到竟听他吩咐唐季:“我们先行,你去给赵姑娘找件衣服。”随后又补充一句:“不能是一般农妇的衣服,那可配不上赵姑娘。”
唐季为难道:“这……这么晚,属下到哪去弄件大姑娘的衣服来啊?”
姬尔安不以为然道:“这是你的事。”
他们去跟徐老丈道了别,除了唐季,其余四人便启程上路。临走时,赵竹心还回头朝唐季做了个鬼脸,气得唐季眼睛瞪得老大,却毫无办法。谁让主子有命呢,他这个属下哪有评判命令合理不合理的资格?
唐季看看周围零星的几户人家,满腹牢骚道:“这个时候,这种地方,让我上哪找衣服去?也不知公子心里是怎么想的。唉!咱们这位爷对女人总是特别上心,难不成他对小乞丐也……那我不是要倒大霉?”
虽说要连夜赶路,可赵竹心四人人的脚程也不快。夜渐深,苍茫的天地间,只有一弯新月和一片繁星是有光亮的。
姬尔安看赵竹心和庞离的话有些见少,便道:“你们若是倦了就歇歇,不必太赶,曲长秋他们的动作没有那么快。”
赵竹心将头一歪,嘴硬道:“我就是喜欢走夜路,喜欢白天睡大觉,不行吗?”
“行,嘿嘿,行。”姬尔安笑着。
赵竹心道:“有什么好笑?”
“只是觉得,你现在的样子比你装深沉老练的时候可爱多了。”姬尔安还在笑。
赵竹心不服气:“你当心我是扮猪吃老虎,说不定一会儿就让你身首异处。”
“哦?”姬尔安似乎笑得更开心了,“我猜姑娘舍不得。”说着向赵竹心靠近了几步。
赵一平伸手拦在中间,说道:“不准你伤害竹心妹妹。”
姬尔安看着一脸正气凛然的赵平,又好气又好笑,摊了摊手道:“我不会伤害赵姑娘的。”他伸了伸胳膊,就地而坐,说道:“我只是走不动了,想歇歇,最好可以睡上一觉。”他当真就躺在了地上。
赵竹心双手掐腰,看着姬尔安,说道:“我还以为只有我小叫化子才会就地打滚儿耍赖,没想到你衣冠楚楚,也这么没脸皮。”
“所以你以后也别再‘歧视’我们这些富贵之人了,大家都是一样的人。离,你说是不是。”他拉了拉庞离的裤脚,示意他坐下。
庞离脸有难色,不知劝谁是好。
赵竹心矮下身子,说道:“秋风凛凛,寒夜漫漫,公子就不怕感染风寒?”
“不怕。”姬尔安索性合上眼睛,便真的要睡觉。庞离在旁帮劝也无用。
赵竹心没法,只好说道:“我知道前面有间小店,是从不打烊的。”
“这就对了嘛。”姬尔安迅速站起身子,大步朝前。赵竹心顿觉自己上当了。
四人还没到那家小店,去寻衣服的唐季已经赶上,而且的确带回了一件女人的衣裳。他把衣服递给赵竹心,赵竹心笑道:“多谢唐四哥,没想到你还真有本事,三更半夜的也能弄到大姑娘的衣服。”
“你……”唐季气得牙痒痒,可是碍于姬尔安在场,只好委屈自己,说道:“姑娘过奖了。”
到了那家小店,赵竹心将衣服换上,发现除了袖子有些短,其他倒还蛮合适的。这回她倒是真心佩服唐季,她原以为这是唐季迫不得已又做了“小偷”,盗了人家姑娘的衣裳,可摸这衣服的手感竟是新裁的,实在想不出他是怎么做到的。
这一夜大家也都累了,于是各自回房歇息,无话。
夜里,赵竹心听见外面有吵嚷之声,警觉地坐起。听到有人说:“还不赶紧去报官。”又有人道:“这里出了人命,我们赶紧走吧,找别家店来住。”
“可是这大晚上的,到哪去啊?”
“大家稍安勿躁,这人才到小店就倒了下去,万万跟小店没有任何关系。”这是掌柜的声音,“伙计已经去报官了,大家放心。”
尽管掌柜这么说,可是还是有很多人要退房。这时赵竹心兄妹,姬尔安主仆和庞离都已经来到事发地,客栈里的人大多也都聚到这里。
赵竹心和庞离看到躺在地上的人不禁一惊,这人原是他们认识的,正是天威镖局的副总镖头江继威。赵、庞二人同时去扶江继威,赵竹心探他呼吸已是十分微弱,但尚未死去,急道:“他还没死,快来帮忙。”围在周围的人躲得更远了。
只有唐季和赵一平过来欲将江继威扶进去,可是掌柜却栏道:“哎,小爷,这……这人不能往店里抬啊。”
姬尔安拿出一锭银子给他,说道:“出了什么事,我来负责。”
掌柜仍是很为难,可是唐季已背着江继威进去。掌柜焦急地说道;“我们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可不想惹上什么麻烦,你们赶紧带着那人走吧。”
姬尔安道:“我们走了,官差来了,你怎么解释?今晚你所有的损失由我负责,放心去做你的事吧。”
掌柜这才将信将疑,勉强不再赶他们走。
他们将江继威扶进赵一平的房间,姬尔安搭起江继威的脉搏,过了一会儿说道:“心脉俱断。”这意思就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赵竹心听了,只好叹息,说道:“想是江湖仇杀,那也无可奈何。”
别人都还好些,毕竟跟江继威也不相识,倒是庞离感念那日江继威几番言语上的回护,实在有些不忍,说道:“难道没法子救他吗?怎么说也要试试啊。”
赵竹心才想劝他,本来已奄奄一息的江继威忽然动了动,轻轻呻‖吟两声。
“平哥哥,你输一点内力给他。”赵一平的内力缓缓进入江继威体内,他终于睁开眼睛。赵竹心也知道输再多内力也是无济于事,见他醒了,也就让赵一平停了下来。
江继威只认出庞离,于是轻轻叫了声:“庞公子……”
“你觉得怎么样?还是先好好休息吧。”庞离道。
江继威摇摇头,说道:“不必了……天威镖局已经……不在了,留我一人何用?”
赵竹心和庞离异口同声问道:“怎么会这样?”
江继威凄然道:“总镖头曾跟庞公子说过,那笔镖银系着总镖头的命,镖银有失,立刻有官府的人来镖局找麻烦。原本以为镖局上下齐心,也能逃过一劫。岂料黄秋那老贼趁火打劫,对我们赶尽杀绝。”
庞离道:“你们不曾将我的玉牌给官府的人看吗?”
江继威轻轻点头,说道:“看了,那人倒也似认得那玉牌,可是他说,我们找的靠山虽大,却也比不过他的主子。天威镖局上下感谢庞公子大恩……”他越说越是虚弱,眼神也开始发直,到后来众人也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只见他的眼睛已慢慢的合上。
唐季叫了店伙计过来,吩咐他去买了口棺材,又叫人将江继威的尸首安葬了。原本掌柜还在担心官差来了又得一番打点,竟没想到姬尔安三言两语便将官差打发了。待一切处理妥当后,姬尔安才问起这一切的缘由,庞离和赵竹心一起将当日的事说了。
姬尔安听后并未说什么,但心中却恍然:“原来这就是黔中官员贪污案的始末。”至于这贪污案是什么赵竹心他们自然不知道,姬尔安也不会跟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