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赵一平总是想着海宁之行,不停的在问赵竹心风波庄是什么样子的,海宁有什么好玩的。赵竹心本没有心思跟他讨论这些,但又不忍心不理他,她也不愿别人看出她的伤心,只好强装笑颜与赵一平谈论。
庞离含笑听他们谈论,姬尔安则不时皱眉,唐季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看起来甚是拘谨。
赵竹心瞟了唐季一眼,夹起一片东坡肉放到他碗里,唐季一愣,看着这个平时喜欢与他们四兄弟作对的赵姑娘,不明白她怎么突然给自己夹起菜来。
“看什么?”赵竹心道:“吃饭时就要轻轻松松的,像你这么拘谨,哪里是个吃饭的样子?”
这反倒令唐季更局促了,他眼神像姬尔安的方向游移一下,实不知该如何处理碗里这块肉。征战沙场,对抗强敌,他都不在话下,今日却当真被这小小的一片东坡肉给难住了。
赵竹心看平日牙尖嘴利的唐季这样,到是奇怪的很,诧异道:“怎么?怕我下毒?”
姬尔安面含春风般的微笑,替唐季说道:“非是疑心姑娘。只是凡事都有规矩,吃饭也有吃饭的规矩,似贤兄妹这般成何体统?”
赵竹心不以为然道:“吃饱饭就是我的规矩。无论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亏待自己的身体,因为我若倒下,没有人可以帮我。”
“哎,赵姑娘,我们还是说说去海宁的事。”庞离眼见二人就要说僵,赶快将话题转移,他笑道:“我本以为你会取消这次海宁之行的。”
赵竹心本来仇眉怒目地盯着姬尔安,现下转向庞离,便笑脸相迎,说道:“今日就启程,与那些不相干的人分道扬镳。”
“赵姑娘口中‘不相干’的人可是指在下?”姬尔安问。
赵竹心道:“正是!”
姬尔安笑道:“谁说要与姑娘分道扬镳?因为一点口角与在下置气,这可不像那晚与我谈判时冷静、泰然的赵姑娘,倒像是个使小性儿的孩子。”
“我本就是个黄毛丫头,一个小叫化子而已,上次如何与公子说话,都是帮主交代过的,所以姬公子不必太抬举我。”赵竹心秀眉一轩,倒让人觉得姬尔安说的不错,她就是个小孩子而已。
“赵姑娘。”庞离劝道:“我们公子爷恰好也想领略一下钱塘风光,与我们亦属同路,大家结伴,路上也热闹些。”
赵竹心道:“你终究还是护着你们家公子。”她端起饭碗,将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对赵一平道:“平哥哥,我们买些干粮。”说着拉起赵一平,出了客栈。
“赵姑娘……”庞离叫她,她却不理,庞离道:“赵姑娘可是答应与公子同行了?”
她当然是答应了,甚至可以说,这本就是她求之不得的。因为,一来她需要向曲长秋报告有关姬尔安的消息,这假消息中总要参杂些真的才会令人相信;二来她自己也确实需要探清这人的底细,而且直觉告诉她,姬尔安可以帮她。
客栈外,赵竹心支开了赵一平,又重新变回小乞丐,来到宫门之外。守门侍卫哪能让她靠近半步。
“快走开,这里是你讨饭的地方吗?”
“大哥好心赏几个铜板吧,求求您了。”赵竹心抓住对方的手臂不放,放低声音说道:“大哥,我认得你,请你帮我个忙。”
这时那侍卫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乞丐,方认出来,这个衣衫褴褛,满面污泥的乞丐竟是常常来找自己朋友的美貌小姑娘。
“是你。”侍卫惊诧道。
赵竹心仍是大声求他赏钱,二人故意推推搡搡,离宫门远了些,侍卫悄声道:“你还来做什么?”
“我想知道姐姐的情况。”
“薛桓已经为你姐姐丢了性命,你还嫌不够吗?”
赵竹心知道他口中的薛桓就是之前的宫门侍卫,此时她才知道他的名字。眼前这个侍卫是同薛桓一班岗位的守卫,她早知道两人关系不错,此次便引他过来。
“那我姐姐呢?只告诉我,她是否还活着?”
那侍卫看着赵竹心那双眼睛,如泥泞中的一汪清泉,满含着期待,他知道他的答案不是她所期待的,但事实已在,若不令她死心,只是再枉送性命罢了。
那侍卫叹道:“就算不死,她活着也未必快活。话只能说到这,里边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你以后别再来了,听说皇上已经下旨追捕你了,我不想惹上杀身之祸,快走吧。”
“追捕我?”赵竹心心中有一百个疑问,那个皇上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存在?
侍卫急道:“哎呀,听说是为你杀人的事,再细的我也不清楚了,快点走吧。”他不停的催促赵竹心。赵竹心知道再问无意,更不想连累好人,越走越快,脸上的污泥被泪水冲刷着,渐渐露出下面白皙的皮肤。她看不见街上行人穿梭,听不见商贩的叫卖声,她觉得烦闷恶心,好像有千斤的重量压在胸口,难受极了。
“竹心妹妹,竹心妹妹……”赵一平的声音让赵竹心恢复了点意识。
“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啊?”赵一平问。
赵竹心双手抚上面颊,触手冰凉潮湿,方知原来自己在哭。她在呐喊,却没人听得见她的声音,因为她根本没有发出声音,可她心中那个声音早已撕心裂肺:“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连我最后一个亲人也夺走!贼老天,我偏不信邪,我要你看着我杀尽那些权势贵胄!你不是不讲理吗,好!好!”
“平哥哥,回客栈收拾东西。”
仇恨,有时候正是一个人活下去的动力,它可以激发更大的潜能。赵竹心所要做的事,也恰恰会因为这份仇恨的力量而事半功倍。
虽然此时北方的天气已经有些凉意,但南边依然很暖和,可最近赵竹心那张脸上的表情,谁看了都会感到一阵寒意。别人不说,就连赵一平跟她的话都变得少了。庞离私下里问过赵一平,可赵一平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姬尔安也在暗自跟唐季讨论:“这小妮子受了什么刺激?十几天了,话不说几句,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出城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唐季回道:“她本来就喜怒无常,兴许过两天就好了。”他才懒得理赵竹心是怎么回事。
姬尔安不觉一笑,说道:“是啊,何必在意她呢。算日子,唐伯他们几个也该会合了,事情都交代清楚了?”
“公子放心,都已经跟我哥说明白了。”
赵竹心也知道,这几天,这几个人常常在背地里研究她,可她根本提不起精力去管。但是她该做的事,却一件也不会耽误。沿路经过的地方,只要有丐帮的分舵,现几乎都为她所用。而且她向曲长秋寄出了她的第一份消息,曲长秋很快就会知道,姬尔安跟赵竹心正一路前往海宁。
而曲长秋自己也不曾闲着,泰山之会失败,他现在又开始集结各路英豪,打着的旗号竟然是:保卫我朝,驱除外敌。
虽然向来武林人士,置身江湖,不问庙堂之事,但却人人怀着一颗保家卫国的心,覆巢之下无完卵,外敌入侵,朝廷动荡,武林又怎会安生?百姓又怎会安生?因此,倒有不少武林人士加入。可他们不知道,曲长秋打着卫国的旗帜,却在做祸国之事。
给赵竹心的回信中,曲长秋只交代了一句话:无需多耽,找机会杀了他。
为何突然要下杀手?赵竹心不明白,难道曲长秋已经知道他是什么人了,而且知道这个人对自己的威胁有多大,大到不容他在世上多活一刻。恐怕答案还需在姬尔安身上找。
这日到了三门峡黄河边,几人不住客栈,却找了一户农家住下。那户人家见他们这么多人,本来不愿他们留宿,可姬尔安出手大方,大银元宝摆在眼前,那家的主人眼睛都不由得直了,有几个农户禁得住这样的诱惑?
晚饭后,姬尔安提议去黄河边走走。赵竹心道:“一条吃人的河,有何可观?”
姬尔安道:“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你不曾听过‘吹沙走浪几千里,转侧屋闾无处求。’吗?你可以问问这位老丈,是否吃过黄河的苦头。”说着向那农户的男主人一指。
那老丈呵呵笑道:“姑娘的话不错,这黄河的确是会吃人的,也不知毁了多少户人家了,它要是发起脾气来,任谁也受不了的。”他一边将儿子砍的柴摞在院中,一边又道:“不过幸好当今圣上派了个严大人来,这严大人真真是个能人,许是龙王托生的。嘿嘿,自从他来了以后,带领大家将黄河治理的别提多好,我们的日子总算安稳了许多。”
姬尔安笑道:“不错,皇上知人善任,严珏有踔绝之能,百姓的困扰自然就解决了。”
赵竹心冷哼一声,道:“他治得了黄河,治不了天下不平之事。”说完起身回屋去了。
赵一平想叫她,可见她生气又不敢打扰,到嘴边的话硬是收了回去。庞离也暗暗摇了摇头,暗叹:“不知赵姑娘的姐姐怎么样了,她这样伤心,连性子都变了,全为了她姐姐之事。总要想个法子令她开心才好。”
黄河之声汹涌澎湃,未见黄河之水,便先闻其声。站到黄河岸边,但闻水声隆隆,说话也要靠喊的。
姬尔安立于岸边,思潮起伏,他是心怀天下的男儿,于祖国山河前,雄心更起。看着他在波涛汹涌的大河边,凛然自威,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庞离和唐季心下暗服,只有他这样的人,在这“派出昆仑五色流,一支黄浊贯中州”的黄河面前才不显得渺小。
“公子,这里风大,太阳就快下山了,尽量早些回去吧。”唐季劝道。
姬尔安笑道:“没事,你先陪离回去,他受不得大风。”
庞离本想推迟,可心里记挂着赵竹心,便说:“我自己回去可以了,让唐季留下来吧。”
“不用。”姬尔安道:“我一个人待会,你们去吧。”
姬尔安说出的话就是命令,别人即令相劝,也不敢说得太多,庞离和唐季只好先行回去。
岂知二人回去,竟也不见赵一平和赵竹心兄妹。庞离有些担心,唐季却说:“这位赵姑娘从长安城出来就神神秘秘的,想是丐帮有什么任务交给她,我们也不必操心此事。”
二人正说着,赵一平手中摇着一把狗尾草进了院子,笑问:“你们回来啦?”
庞离向他身后张望一阵,问道:“你自己回来的吗?赵姑娘呢?”
赵一平奇道:“竹心妹妹还没回来吗?我去找她,可是没找到。”
“庞公子何必跟他夹缠不清?那位赵姑娘可比您的江湖经验丰富,您对她倒是上心。”唐季平日跟他三个哥哥在一起,轻易不会乱说话,现下可终于没人管他,嘴上便没了个把门的,一句话说的庞离顿时脸颊升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