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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我忽然作呕,惊刃搭我脉膊良久,忽地一笑,又命人传郎中进来替我看病,郎中恭喜道:“禀王爷,如夫人有喜了。”惊刃含笑,道:“确是喜事。请勿张扬。”

送走郎中,他忽然问我:“孩子是均蜇的,还是帝追?或是那个小吏的?”

我抬手在他脸上打了一掌,缩回手忽又后怕。

惊刃也不恼,点点头,又是诡异地一笑。

某日,我喝了那碗碧梗粥后,忽觉腹痛如绞,从床上跌到地上,只痛得滚来滚去,大叫救命。自觉有热热的液体从腿间流下,竟是汨汨如泉难以遏制。昏迷之前我仿佛听到婵媛在窗外的冷笑声。

醒来的时候,我看见帝追焦急的脸,他见我睁开眼睛,不由喜得流下泪来,道:“我只当你就此舍我去了。”

我勉强发声道:“你怎在此?”

帝追道:“有人在你饮食中下毒,只有宫中秘制的药才能救你,惊刃便抱你来求我。其实,何用他求,我只恨不能代你受这苦楚。”忽然脸又一红,低声道:“只是,只是你的孩子,没有保祝”我不语,保不住也罢,我本也没有想过留下他。

帝追只当我难过,道:“你放心,我定然查出是谁害你,叫他偿命。”

我闭上眼。

不久,便听说不知何故婵媛悬梁自尽,临死前对人道:“我只恨奈何那妖孽没有死在我前头。”

又些时候,听说太后因病去世,有人说她是被我气死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曾经在良吉宫大宴时见过太后,似乎是个很严厉的老妇人,面貌倒也模糊了。

我便住在宫中调养,其间父亲和太太进宫来看望过我,两个苍老的身影远远地跪在地上叩拜,父亲的头发已全白。从前我对他的惧怕,不知怎的已全然无踪,我只是觉得那个口口声声自称老臣的男子很是陌生。听他禀道靡芜已代我嫁给那个小吏为妻,夫妻俩倒也相敬如宾。

我忍不住问道:“我的生母……是怎么回事?”

良久,太太才抗声道:“她目无尊上,身为侍女却勾引主人,还怀了你。是我逼她投井的。但我也允诺代她养育你长大。事隔多年,婵媛又已死,就算是我们还了她一条命。请不要再追究了吧。”

我默然。不知从何来的寒气令我止不住地发抖。从太太的声音里我听不出一丝愧疚,也许在她心中一个侍女的生命卑贱如草,不足挂齿吧。更何况她确实遵守诺言养我长大,心中当然更不必感到任何抱歉。

只是,我那沉在井里的母亲,你此心何甘?

又是盛夏,我身体已痊愈,闲坐在花园里吃茶。听身后一人冷笑道:“你究竟有什么狐媚功夫,也教教我吧。”

我平静地站起身,深施一礼,道:“皇后和贵妃怎有空来此?”

瑟菲冷笑道:“不知道你是福大命大,还是妖术惊人,百转千回的竟让你入得宫来。真是佩服佩服。”

椒荔只是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半晌道:“婵媛是你逼死的么?”

我道:“她想害死我是真。”

瑟菲冷笑,待要说什么,忽然一拉椒荔,急步走掉了。帝追走来,道:“刚才是谁?是瑟菲么?她来找你麻烦?”

我道:“不是。”

帝追没有多问,坐下来,拿着我的半碗茶喝了,眉头紧锁。

我道:“怎么?”

帝追叹了口气,道:“奈何,你知道么?其实该做皇帝的不是我,而是惊刃和均蜇。”

我诧异。

帝追道:“惊刃和均蜇出生时,因为是双生兄弟,怕日后引起继位上的诸多说法,本要按规矩溺死其中一个,留下另一个做太子。但先皇不忍心,他们的生母皇后又诸般恳求,先皇便下令免于他们继承皇位的权利。恰巧,不到一个月之后,贵妃便生下了我,于是先皇便封我为太子。所以,惊刃和均蜇不是没有怨言的。”

我道:“现在你是皇上。”

帝追道:“其实我倒宁可不做这个皇上。”他握着我的手,温柔地道:“我只想和你白头到老。”

我忽然感动得不能自已,虽然我身份低微,又曾经嫁与小吏为妻,为均蜇怀过孩子,但贵为一国之君的帝追却仍把我当成最尊贵圣洁的宝物来宠爱。均蜇待我是很好,可是似乎也不如帝追这般一往情深。

深夜,我贴近帝追**灼热的胸膛,听他的心跳,帝追把我的长发绕在指端,缠缠绵绵。忽笑道:“奈何,你可记得我们在良吉宫相见时的情景?”

我道:“是啊,我正在做恶梦。嗯,好像是梦见进了地府。”

帝追道:“怎么会做这么怪的梦?”

我道:“我时常梦见地府的,总是看见许多鬼魂,好可怕。”

帝追抚摸着我的背脊,道:“别怕。有我呢。”

我笑:“待你百年之后,也是要去的。”

帝追笑道:“我去时,必为地狱之王。”

我怅然道:“地府里有十大阎罗、十八狱王,你去了做什么王呢?”

帝追笑道:“若不然,我誓不入地狱。”

我道:“那我可去何处等你?”

帝追在我额上一吻,道:“你只在阴阳两界相交之处等我,我必会去的。或者,我等你。”

我微笑道:“一言为定。”

“奈何,我带你去见一个人。”瑟菲微笑道。

我不解:“谁?”

瑟菲笑道:“你去了便知。”竟拉着我便走,我只得随她。绕过水榭楼阁,忽有一人已跳起来迎出,叫道:“奈何!”

啊,我吃了一惊,均蜇?

均蜇抱住我道:“想死我了。”

我道:“你不是被太后关在束云宫吗?”

均蜇道:“太后逝后帝追就放我出来了,只是他不肯让我见你。”他是削瘦了很多。

均蜇拉着我的手,忽然落下泪来,道:“我听说,我们的孩子……”我忙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均蜇道:“瑟菲带我来。”

我回过头,却发现瑟菲已经走了。

均蜇吻我,口中喃喃道:“你可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处处都是你的影子,闭上眼便梦到你,我为你疯了。”

“放开奈何!”帝追怒喝道。

我一惊,看见帝追怒气冲冲的脸。均蜇反把我抱紧,大声道:“不放。奈何本来就是我的。”

帝追气得脸上变色,怒道:“奈何是我的爱妃,你敢玷污她?”

均蜇冷笑:“你不用摆出皇上的架子来唬我。你问问你的良心,你有后有妃有佳丽三千,我心里身边却都只有奈何一人,你比得上我对她的真心么?”

帝追喝令左右:“拿下他!”

我忙挣脱均蜇,上前去求帝追:“赶他出宫也就是了,你知他一向骄纵惯了,且饶他一回。”

均蜇还梗着脖子嚷道:“奈何,你不用求他。我便是死也不会放弃你的。帝追,我与惊刃已将皇位拱手相让,你还不知足?为什么连我心爱的女人也要夺走?”

帝追大怒:“赶他出去。永世不许入宫。”

瑟菲来找我:“你这妖孽,害苦了帝追。”

见我茫然,她道:“均蜇与帝追争你的事惊动朝野,人人都在议论,说皇上为了一个妖女竟罔顾朝纲,有失体统。竟有人劝他退位让贤。”

我惊道:“退位?退给谁?”

瑟菲冷笑道:“还有谁?难不成让给均蜇那个疯子吗?”

我跌坐,道:“惊刃。”

是了,这才是惊刃的目的。

夜来,第一次看到帝追愁眉深锁的样子,帝追道:“奈何,不如你随我去做一对民间普通的夫妇吧。”

我流泪道:“与你天涯海角也甘愿。”

帝追握我的手,微展愁眉,道:“这一生有你,我也不枉了。”

忽从我颈间坠下一玉牌,上面赫然镌着一个蜇字。帝追脸上变色,道:“你还把它带在身上,你还忘不了他?”拂袖而去。

叫我如何解释?无论如何,均蜇待我的情意我今生不能报尽,可是帝追,你已拥有了我的人我的心,难道连这一点歉疚和回忆都不能容忍吗?

不久,均蜇竟发兵攻打京都。帝追向我道:“奈何,这一次事关天下事关百姓,我不能再听你的话饶过他了。”

我居住深宫,自是不知宫外如何血流成河民怨深重,但从帝追越来越紧锁的眉头和瑟菲的冷言冷语里也能领会一二。我知道人们把这场内战怪在我身上,如果没有妖女奈何秽乱宫廷,不会有这场战争,不会有那么多人丧命那么多的家庭破碎。一切只因有我,一切只因我令两个可以掌控天下的男人反目成仇。

终有一日,帝追的军队击溃了均蜇的叛军,均蜇被赐毒酒。

虽然这一役是胜了,可是帝追在百姓面前再无威严,不日,一直冷眼旁观的惊刃联同朝野官员逼帝追退位,将他囚于束云宫。

惊刃登基。

帝追的后妃都已被一同关入束云宫,竟没有人来动我,我仍留在内宫。

一日惊刃唤我去,他穿了皇袍果然比帝追更具威严。我默然而立,不跪不拜。

惊刃微笑道:“我新修了一处所在,带你去瞧瞧。”

一座大殿,中间是深深的一个洞,一侧高高的设着龙椅,满殿的烛火映得如白昼一般明亮。我扶着椅前的栏杆,向洞内望去,几乎呕了出来。那洞里纠缠翻滚的竟是数不清的毒蛇。我忙退后几步,已惊得一身冷汗。

惊刃微笑着将我拉至他身旁坐下,道:“奈何,我见过的女子中唯你最是出众,当日在良吉宫,独你衣衫简朴,却如蒙尘珍珠诱人注目。亏得有你,令帝追、均蜇钟情,我只在其间少少挑拨,便得已成就今日大业。真是多谢你。”

我别转了头,不愿看到他那张和均蜇一模一样的脸。

惊刃道:“今日给你看个新鲜的。”

向左右招呼一声,侍卫便拖出三个人来,一个便是帝追,仍是昂头挺胸傲气不减,但一看到我,脸上顿时变色,向惊刃喝道:“你左右不过是要我的命,何必牵连奈何?”另一人满身血污,神情恍惚,听见帝追的话,便向我哭叫:“奈何,念在我昔日对你的情份,放了我吧。”正是椒荔。最后一个人双腿已断,血淋淋地拖在身后,仍勉强抬起头,叫道:“奈何,我已是阶下囚,你何苦还不放过我?”

我掩住口,咽下将脱口的惊叫,才不叫惊刃得了意去。

惊刃道:“帝追,我怎忍心伤害奈何呢?我还要娶她为后呢。”

帝追顿足骂道:“禽兽,你还想怎样?”

惊刃悠然道:“片刻你便知道。”

又向我道:“你从前在符家吃了不少苦,瑟菲是你的姐姐,却从不好好对你。今**给你报仇雪恨。”一挥手,侍卫将瑟菲拖向蛇窟。我不由发抖,明明是他想满足自己畸形的欲望,为何却要假借我的名义?瑟菲拼命挣扎,叫道:“帝追,救我!”又骂:“奈何,我作鬼也不饶你!”我听到她在蛇窟里的惨叫声渐渐止息,闭上的眼睛才敢缓缓睁开。殿内一时寂静得几乎让我怀疑自己听到了蛇群咬啮瑟菲身体的嘶嘶声。

早已吓呆了的椒荔见惊刃的目光转向自己,吓得疯狂地挣扎起来,尖叫:“不要!我不要!奈何,救救我!求求你求求你!”

我何尝不想救她,但我知惊刃要做的事没有人能改变,更何况我自身难保。只得转过头不去看她。

椒荔见我别转头,绝望得破口大骂:“奈何,你这个妖孽,你今生欠我,来世我要你偿还。你逼死婵媛,害死瑟菲,你这个恶毒的贱种!”突然挣脱了侍卫,一头撞在墙上,顿时脑浆迸出,一命呜呼。

帝追早已脸色惨白,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惊刃命人将椒荔的尸首扔进蛇窟,向帝追笑道:“怕了?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我要你永远在这束云宫里受苦。”将我揽入怀里,大笑道:“我还要娶你最爱的女人为后。奈何,我让你母仪天下,让所有的人都跪拜你脚下。无论他们是否把你当成妖孽,他们都要臣服于你。我可以让天下人不敢对你有半点不敬。和我一起统治天下,一切尽在我们掌握之中。你可喜欢?”

我一笑,对帝追道:“我只在那阴阳交界处等你。”手中金钗刺向惊刃咽喉。

侍卫们的刀剑砍入我的身体时,我竟不觉得痛。只听到帝追大叫:“奈何!”

“奈何。你终于回来了。”无极站在岸边携我的手微笑。

呵,这是地府了,前尘往事历历在目清晰如昨,我依稀看到自己自忘川中化生而出,求转轮王让我到凡间历练一遭,这一遭,呵呵,何其漫长。

同无极去秦广王前销帐,经过枉死城,分明看见瑟菲在其间啼哭。无极道:“她不肯投胎,非要等害她的人来。可惜,她不知自己等错了人。”

酗忘台上椒荔在哭求孟婆:“让我记得吧,我要她来生还我的债。”

孟婆摇头道:“轻轻松松重新做人才好。况且,来生你俩再不相遇的。”

椒荔仍哭求:“哪怕相隔几百世我也要记得她负我。”

孟婆叹道:“何苦折磨自己。”仍是由鬼卒强按了头给她灌下忘情汤,送过苦竹浮桥上对岸投胎去了。

婵媛被鬼卒从孽镜台押下,看见我,便恨道:“那一碗碧梗粥怎不毒死了你?”又冷笑:“你也有今日。”鬼卒推她:“快走,快走,速随我去无间地狱报到。”婵媛回过头来大叫:“奈何,是你害我。”

我默然不语。这地府之所以寒气入骨,只怕便是这数不尽的怨恨所致吧。

已然来到玄冥宫,秦广王端坐于上,见我来便笑道:“奈何,你这番人世历练如何?”

我跪于地,向秦广王道:“大王,奈何本是忘川之水所化生,迷津未破,蒙转轮王慈悲许我到人世历练。不想竟因我而死这许多人,奈何罪过何其重。只求大王许我在阴阳两界相接处化一座桥,渡善缘别恶缘。也就是可怜了奈何这一点愚痴了。”

秦广王叹道:“痴儿,痴儿,竟至于斯。”便允了我。

仍是无极带我来到亡魂渡,撑木筏的老人看到我,便笑道:“可让我得歇息了。”竟化烟而去。

别了无极,我化作一拱形石桥,桥身既窄且滑,横跨亡魂渡,连接阴阳两界。但凡有善因得善果的魂灵便可顺顺利利地从我身上走过,直去转轮王那里轮回,有得三步便跨过的,来世可得大福报。若有那作恶多端的魂灵,必从我身上滑下落入这亡魂渡的血水之中,淹个七日便送入各殿受审判刑。

无极在我身上刻了三个字,好叫人识得我,那三个字便是;奈何桥。

帝追,我只在这阴阳交界处等你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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