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那天,蒋瓛回宫交旨时,朱元璋的怒火已稍稍平息,想,这样对他决不是坏事,详情也没细问。后来赶上征南大军还朝,终日繁忙,又将李文忠搁在了一边。
这天,正在便殿与吏部尚书契斯议论对征南将士的封赏事宜,忽然太子匆匆进殿,奏道:
“方才李景隆进宫来奏,说曹国公病情转重。”
朱元璋这才想起李文忠来,问:
“他正在盛年,到底怎么不好?”
朱标忙奏:“先前听说身体倦乏,不思饮食,如今又奏,胸闷气短,神思恍忽。”
朱元璋心里一沉,刚有点后悔,却又恨上心头,朕将他养大,寄以厚望,谁让他听信别人的言语!身受罚黜,还不是咎由自取!停了片刻,毕竟是自己的亲外甥,病到这种田地,还是有些挂牵,对太子说:
“莫非病症不轻?你且代朕前去看望,将详情问明。”
朱标领旨。他与李文忠一齐在帅府长大,感情深厚,表兄病后,时时牵挂在心上,只是碍于朝廷体制,没有父皇的旨意,不敢贸然出宫探望,此刻正巴不得这一句,就要出宫。
朱元璋盯了一句:“带上两名上等御医,一同前去。”
朱标听了,一阵温热。
朱元璋见太子出宫心切,想起当年文忠、沐英和太子在自己跟前挨肩长大,亲同手足,后来文忠外出率军征战,每次回京,必要进府与太子玩耍几日,如今太子已经长成,文忠身列朝班,满指望日后命文忠好生辅佐太子,果若生出不测,不是断了太子的一支臂膀?想到这里,方才沉重起来,再无心与朝臣议事,立命他们出宫。这天散了午朝,朱元璋从前殿下来,见太子正在等候,忙问:
“病情如何?”
朱标一脸沉重,奏:“景况不好。”便把见闻挑拣着说了。
原来,李文忠以帅府公子身份长大,外表文静,内心刚强,后来又战功赫赫,平日矜持自重惯了,哪受得朱元璋这样的训斥!后来,严州旧事又被重新提起,一时如坠冰窟,难以自拔。正当这时,朝廷派来的武士竟在自己府里将多年的门客统统杀死,又急又气,万箭穿心,再也支撑不住,只觉得心悸气短,只能成天仰卧在床。家人延请京里名医诊病用药,只是不见好转,太子驾临这天,硬撑着坐了片时,终于晕眩难当,复又躺下。朱标见表兄月余的时光,竟病成这般模样,先自吃了一惊。问起病情,李文忠眼含泪水,言语吞吐,唯劝太子好生珍重,日后好继承大统,直感动得朱标潸然泪下,当时只能好言劝慰,又命随行御医仔细诊脉用药,直到从生药库取回药来,才依依离开。
朱元璋听完,问:“据你看来,病因起自何处?”
朱标明知表兄的病根,却不敢对父皇说明,鼓了鼓勇气才奏:“依儿臣之见,父皇若于百忙中亲自临视一回,或许对文忠大有裨益。”朱标说完,见父皇盯着自己,半晌不语,好生惶恐,忙又解释道:“以父皇的洪福,为文忠驱驱邪秽,或许强似医药百倍。”
朱元璋才沉思着说:“文忠之病,岂在此处!”
朱标见父皇不悦,不敢多言,想起表兄那样虚弱,莫非仍未得到父皇的谅解?眼里不由又蓄满泪水。
当天,朱元璋把淮安侯华中宣来,说:“文忠染病多日,久治不愈,令人忧虑。卿祖上曾是名医,颇有家传,如今又是朝廷重臣,且去曹国公府上主持医疗事宜。”
原来这华中是三国名医华佗之后,其父华云龙又是开国名将,洪武三年封了淮安侯,后来病故,他袭了父爵,眼下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后生。见圣上降下旨来,没费思索便将圣旨领了。
朱元璋嘱咐道:“曹国公正值富年,乃国家栋梁,朝廷倚赖,既染沉疴,身体虚弱,诊病用药,都要经心,切不可误事。”
华中听了,这才有些踌躇起来。
朱元璋又仔细吩咐:“卿到曹国府中,视病情而定,京内名医,均可传唤,便是宫中御医,亦可奏请,所用药材,凡市上没有的,均可至宫中生药库领取。”
华中见圣上这般重视,更觉得沉重了起来。
朱元璋仍不放心:“卿为侯爵,领衔诊病,是朕对朝廷重臣的关怀,卿当不负使命。”
华中听到此处,大为惶恐,只能领旨谢恩而已,哪敢推辞。